中国文学批评史
第六章 隋唐五代文学批评(二)(第6周)
第七章 宋金元文学批评(上)(第7周)
第八章 宋金元文学批评(中)(第8周)
第九章 宋金元文学批评(下)(第9周)
第十章 明代文学批评(上)(第10周)
第十一章 明代文学批评(下)(第11周)
第十二章 清代文学批评(上)(第12周)
第十三章 清代文学批评(中)(第13周)
第十四章 清代文学批评(下)(第14章)
第十五章 近代文学批评(第15周)
第十六章 明清戏曲小说批评(上)(第16周...
第十七章 明清戏曲小说批评(中)(第17周...
第十八章 明清戏曲小说批评(下)(第18周...
第五章 隋唐五代文学批评(一)(第5周)
第四章 南朝文学批评(二)(第4周)
第三章 南朝文学批评(一)(第3周)
第二章 汉魏晋文学批评(第2周)
第一章 先秦文学批评(第1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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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南朝文学批评(二)(第4周)

 

第四章 南朝文学批评(二)(第4周)

 

 

 

【教学重点】:钟嵘《诗品》、萧统《文选》、文笔说、声律论
 
 
诗品
 
 
钟嵘(约—),颍川长社(今河南长葛东北)人。齐时入太学,因精《周易》为国子祭酒王俭所赏识。曾任南康王国侍郎、抚军行参军、安国县令、司徒行参军等职。入梁之后,曾任萧宏、萧元简、萧纲三位皇室贵胃的参军、记室。任晋安王萧纲记室后不久,卒于任上。撰有《诗品》,为评论汉代至梁的五言诗人的专著,也是文学批评史上第一部诗论著作,对于后世颇有影响,被誉为“思深而意远”的“百代诗话之祖”(见清人章学诚《文史通义·诗话》)。《梁书》卷四十九、《南史》卷七十二有传。
 
诗品序
序曰: 气之动物,物之感人,故摇荡性情,形诸舞咏。欲以照烛三才,晖丽万有。灵祇待之以致飨,幽微藉之以昭告。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
昔《南风》之辞,《卿云》之颂,厥义夐矣。夏歌曰:“郁陶乎予心。”楚谣曰:“名余曰正则。”虽诗体未全,然略是五言之滥觞也。逮汉李陵,始著五言之目矣。古诗眇邈,人世难详。推其文体,固是炎汉之制,非衰周之倡也。自王、杨、枚、马之徒,词赋竞爽,而吟咏靡闻。从李都尉迄班婕妤,将百年间,有妇人焉,一人而已。诗人之风,顿已缺丧。东京二百载中,惟有班固《咏史》,质木无文。降及建安,曹公父子,笃好斯文。平原兄弟,郁为文栋。刘桢、王粲,为其羽翼。次有攀龙托凤,自致于属车者,盖将百计。彬彬之盛,大备于时矣。尔后陵迟衰微,迄于有晋。太康中,三张、二陆、两潘、一左,勃尔复兴,踵武前王,风流未沫,亦文章之中兴也。永嘉时,贵黄老,稍尚虚谈。于时篇什,理过其辞,淡乎寡味。爰及江表,微波尚传。孙绰、许询、桓、庾诸公诗,皆平典似《道德论》。建安风力尽矣。先是郭景纯用隽上之才,变创其体;刘越石仗清刚之气,赞成厥美。然彼众我寡,未能动俗。逮义熙中,谢益寿斐然继作。元嘉中,有谢灵运,才高词盛,富艳难踪,固已含跨刘、郭,凌轹潘、左。故知陈思为建安之杰,公幹、仲宣为辅;陆机为太康之英,安仁、景阳为辅;谢客为元嘉之雄,颜延年为辅。斯皆五言之冠冕,文词之命世也。
夫四言文约易广,取效《风》《骚》,便可多得。每苦文繁而意少,故世罕习焉。五言居文词之要,是众作之有滋味者也,故云会于流俗。岂不以指事造形,穷情写物,最为详切者邪?故诗有六义焉: 一曰兴,二曰比,三曰赋。文已尽而意有余,兴也;因物喻志,比也;直书其事,寓言写物,赋也。弘斯三义,酌而用之,干之以风力,润之以丹彩,使咏之者无极,闻之者动心,是诗之至也。若专用比兴,则患在意深,意深则词踬;若但用赋体,则患在意浮,意浮则文散,嬉成流移,文无止泊,有芜漫之累矣。
若乃春风春鸟,秋月秋蝉,夏云暑雨,冬月祁寒,斯四候之感诸诗者也。嘉会寄诗以亲,离群托诗以怨。至于楚臣去境,汉妾辞宫;或骨横朔野,或魂逐飞蓬;或负戈外戍,杀气雄边;塞客衣单,孀闺泪尽;又士有解佩出朝,一去忘返;女有扬蛾入宠,再盼倾国: 凡斯种种,感荡心灵,非陈诗何以展其义?非长歌何以骋其情?故曰:“《诗》可以群,可以怨。”使穷贱易安,幽居靡闷,莫尚于诗矣。故词人作者,罔不爱好。
今之士俗,斯风炽矣。才能胜衣,甫就小学,必甘心而驰骛焉。于是庸音杂体,各各为容。至使膏腴子弟,耻文不逮,终朝点缀,分夜呻吟。独观谓为警策,众睹终沦平钝。次有轻薄之徒,笑曹、刘为古拙,谓鲍照羲皇上人,谢朓今古独步。而师鲍照,终不及“日中市朝满”;学谢朓,劣得“黄鸟度青枝”。徒自弃于高听,无涉于文流矣。
观王公搢绅之士,每博论之余,何尝不以诗为口实,随其嗜欲,商榷不同。淄渑并泛,朱紫相夺,喧议竞起,准的无依。近彭城刘士章,俊赏之士,疾其淆乱,欲为当世诗品,口陈标榜,其文未遂。嵘感而作焉。昔九品论人,《七略》裁士,校以宾实,诚多未值。至若诗之为技,较尔可知。以类推之,殆均博弈。方今皇帝,资生知之上才,体沉郁之幽思;文丽日月,学究天人。昔在贵游,已为称首。况八纮既奄,风靡云蒸。抱玉者联肩,握珠者踵武。固已瞰汉魏而不顾,吞晋宋于胸中。谅非农歌辕议,敢致流别。嵘之今录,庶周旋于闾里,均之于谈笑耳。
 
序曰: 一品之中,略以世代为先后,不以优劣为诠次。又其人既往,其文克定,今所寓言,不录存者。夫属词比事,乃为通谈。若乃经国文符,应资博古;撰德驳奏,宜穷往烈。至乎吟咏情性,亦何贵于用事?“思君如流水”,既是即目;“高台多悲风”,亦唯所见;“清晨登陇首”,羌无故实;“明月照积雪”,讵出经史?观古今胜语,多非补假,皆由直寻。颜延、谢庄,尤为繁密,于时化之。故大明、泰始中,文章殆同书抄。近任昉、王元长等,词不贵奇,竞须新事。尔来作者,浸以成俗。遂乃句无虚语,语无虚字,拘挛补纳,蠹文已甚。但自然英旨,罕值其人。词既失高,则宜加事义。虽谢天才,且表学问,亦一理乎!
陆机《文赋》,通而无贬;李充《翰林》,疏而不切;王微《鸿宝》,密而无裁;颜延论文,精而难晓;挚虞《文志》,详而博赡,颇曰知言。观斯数家,皆就谈文体,而不显优劣。至于谢客集诗,逢诗辄取;张隐《文士》,逢文即书。诸英志录,并义在文,曾无品第。嵘今所录,止乎五言。虽然,网罗今古,词人殆集。轻欲辨彰清浊,掎摭病利,凡百二十人。预此宗流者,便称才子。至斯三品升降,差非定制,方申变裁,请寄知者尔。
 
序曰: 昔曹、刘殆文章之圣,陆、谢为体贰之才。锐精研思,千百年中,而不闻宫商之辨,四声之论。或谓前达偶然不见,岂其然乎?尝试言之: 古曰诗颂,皆被之金竹,故非调五音,无以谐会。若“置酒高殿上”、“明月照高楼”,为韵之首。故三祖之词,文或不工,而韵入歌唱。此重音韵之义也,与世之言宫商异矣。今既不被于管弦,亦何取于声律耶?齐有王元长者,常谓予云:“宫商与二仪俱生,自古词人不知用之。唯颜宪子论文,乃云‘律吕音调’,而其实大谬。唯见范晔、谢庄颇识之耳。”常欲造《知音论》,未就而卒。王元长创其首,谢朓、沈约扬其波。三贤咸贵公子孙,幼有文辨。于是士流景慕,务为精密,襞积细微,专相凌架。故使文多拘忌,伤其真美。余谓文制本须讽读,不可蹇碍。但令清浊通流,口吻调利,斯为足矣。至如平上去入,则余病未能;蜂腰、鹤膝,闾里已具。
陈思赠弟,仲宣《七哀》,公幹思友,阮籍《咏怀》,子卿“双凫”,叔夜“双鸾”,茂先寒夕,平叔衣单,安仁倦暑,景阳苦雨,灵运《邺中》,士衡《拟古》,越石感乱,景纯咏仙,王微风月,谢客山泉,叔源离宴,鲍照戍边,太冲《咏史》,颜延入洛,陶公咏贫之制,惠连《捣衣》之作,斯皆五言之警策者也。所谓篇章之珠泽,文采之邓林。
诗品上
古诗
其体源出于《国风》。陆机所拟十二首,文温以丽,意悲而远,惊心动魄,可谓几乎一字千金。其外“去者日以疏”四十五首,虽多哀怨,颇为总杂,旧疑是建安中曹、王所制。“客从远方来”、“橘柚垂华实”,亦为惊绝矣。人代冥灭,而清音独远,悲夫!
汉都尉李陵诗
其源出于《楚辞》。文多凄怆,怨者之流。陵,名家子,有殊才。生命不谐,声颓身丧。使陵不遭辛苦,其文亦何能至此!
汉婕妤班姬诗
其源出于李陵。《团扇》短章,辞旨清捷,怨深文绮,得匹妇之致。侏儒一节,可以知其工矣。
魏陈思王植诗
其源出于《国风》。骨气奇高,词采华茂。情兼雅怨,体被文质。粲溢今古,卓尔不群。嗟乎!陈思之于文章也,譬人伦之有周、孔,鳞羽之有龙凤,音乐之有琴笙,女工之有黼黻。俾尔怀铅吮墨者,抱篇章而景慕,映余晖以自烛。故孔氏之门如用诗,则公幹升堂,思王入室,景阳、潘、陆,自可坐于廊庑之间矣。
魏文学刘桢诗
其源出于《古诗》。仗气爱奇,动多振绝。贞骨凌霜,高风跨俗。但气过其文,雕润恨少。然自陈思以下,桢称独步。
魏侍中王粲诗
其源出于李陵。发愀怆之词,文秀而质羸。在曹、刘间别构一体。方陈思不足,比魏文有余。
晋步兵阮籍诗
其源出于《小雅》。无雕虫之巧,而《咏怀》之作,可以陶性灵,发幽思。言在耳目之内,情寄八荒之表。洋洋乎会于《风》、《雅》,使人忘其鄙近,自致远大。颇多感慨之词。厥旨渊放,归趣难求。颜延注解,怯言其志。
晋平原相陆机诗
其源出于陈思。才高辞赡,举体华美。气少于公干,文劣于仲宣。尚规矩,(不)贵绮错,有伤直致之奇。然其咀嚼英华,厌饫膏泽,文章之渊泉也。张公叹其大才,信矣!
晋黄门郎潘岳诗
其源出于仲宣。《翰林》叹其翩翩奕奕,如翔禽之有羽毛,衣被之有绡縠,犹浅于陆机。谢混云:“潘诗烂若舒锦,无处不佳;陆文如披沙简金,往往见宝。”嵘谓益寿轻华,故以潘胜;《翰林》笃论,故叹陆为深。余常言陆才如海,潘才如江。
晋黄门郎张协诗
其源出于王粲。文体华净,少病累。又巧构形似之言。雄于潘岳,靡于太冲。风流调达,实旷代之高才。辞彩葱蒨,音韵铿锵。使人味之,亹亹不倦。
晋记室左思诗
其源出于公幹。文典以怨,颇为清切,得讽喻之致。虽浅于陆机,而深于潘岳。谢康乐常言:“左太冲诗,潘安仁诗,古今难比。”
宋临川太守谢灵运诗
其源出于陈思,杂有景阳之体。故尚巧似,而逸荡过之。颇以繁芜为累。嵘谓若人兴多才博,寓目辄书,内无乏思,外无遗物,其繁富,宜哉!然名章迥句。处处间起;丽曲新声,络绎奔发。譬犹青松之拔灌木,白玉之映尘沙,未足贬其高洁也。初,钱塘杜明师夜梦东南有人来入其馆,是夕即灵运生于会稽。旬日而谢玄亡。其家以子孙难得,送灵运于杜治养之,十五方还都,故名“客儿”。
诗品中(选录)
宋征士陶潜诗
其源出于应璩,又协左思风力。文体省静,殆无长语。笃意真古,辞兴婉惬。每观其文,想其人德。世叹其质直。至如“欢言酌春酒”、“日暮天无云”,风华清靡,岂直为田家语耶?古今隐逸诗人之宗也。
宋光禄大夫颜延之诗
其源出于陆机。故尚巧似。体裁绮密,情喻渊深。动无虚发,一句一字,皆致意焉。又喜用古事,弥见拘束。虽乖秀逸,故是经纶文雅。才减若人,则陷于困踬矣。汤惠休曰:“谢诗如芙蓉出水,颜诗如错彩镂金。”颜终身病之。
诗品下(选录)
魏武帝魏明帝
曹公古直,甚有悲凉之句。睿不如丕,亦称三祖。
 
 
五言诗产生于西汉,到了南北朝时期,早已蔚为大国。梁朝初期,钟嵘从西汉至梁的众多五言诗人中选出一百二十多位加以品评,撰成《诗品》(一名《诗评》)一书。这是我国历史上第一部诗歌评论专著。
钟嵘的品评方法,是将这一百二十多位诗人分成上中下三品,以显示其成就之高下;又溯其源流,将比较重要的诗人分成出于《国风》、出于《小雅》和出于《楚辞》三个系统,以显示其风格的异同;还在每位或若干位诗人名下各缀以简短的评语,指出其创作特色。
《诗品序》除了说明本书的编撰动机、体例和叙述五言诗的发展历史之外,还就诗歌的产生和作用、诗歌的审美标准等问题加以论述,鲜明地体现了钟嵘的诗歌美学思想。
《诗品序》认为诗歌是诗人情感激动的产物。至于引起情感激动的因素,钟嵘说到两点: 一是自然景物,二是社会生活。在社会生活之中,又特别强调悲剧性的因素,强调那些使人哀伤、怨愤的遭逢。钟嵘说,这些自然和社会方面的因素,感荡着诗人的心灵,“非陈诗何以展其义?非长歌何以骋其情?”这也就说到了诗歌的作用,那就是诗能让作者激动的情感得以宣泄,“使穷贱易安,幽居靡闷”,让诗人的情感复归于平静,获得一种审美的愉悦,从而达到自我安慰的目的。
把诗歌看作诗人内心世界的抒发,所谓“诗言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本是我国文学理论的传统观点。但是传统的儒家诗论强调诗歌抒发情志是为了美刺讽喻,作诗应该有益于政教;钟嵘却着眼于诗歌对于个人的审美愉悦作用。这便是魏晋以来文学进入自觉时代、文学独立性加强的一种反映。另外,钟嵘很重视自然景物激发情感的作用,这也是有别于儒家诗论而与魏晋以来的创作与理论相一致的。
《诗品序》强调诗歌是悲剧性情感的产物,这一点很值得注意。《诗品》在具体评论诗人时也常常称说其作品“多凄怆”、“多感恨”、是“怨者之流”等。这与后人常说的诗歌“恒发于羁旅草野”、“愁苦之言易好”、“诗穷而后工”等等是一致的,都反映了一种以悲为美的普遍心理。悲剧性的情感富于力度,容易打动人。钟嵘认为强烈动人的情感表现本身就是一种美。汉代的儒家诗论虽也说诗是情感的产物,但要求情感表现得比较平正中和、温柔敦厚。钟嵘的观点,在这方面也与旧说不同而体现了魏晋以来新的风气。
关于诗歌的审美标准,钟嵘还提出了“干之以风力,润之以丹彩”。“风力”是指表现得明朗、生动,富于感染力,丹彩是指诗歌语言的美丽。钟嵘认为好诗必须以风力为基础,再加以文辞润饰,那样的诗最合乎理想。重视藻采,也是南朝人的比较普遍的审美观点,而与后世不同。比如曹操、陶渊明的诗,后世评价很高,但钟嵘只把他们分别列于下品和中品。这与他们诗歌语言之质朴很有关系。在钟嵘那个时代,人们对于诗歌朴素之美的认识是很不够的。
《诗品序》中最值得注意的,是提出了“直寻”、“自然英旨”的审美标准。这就是要求诗人能直接地、敏锐地感受外物之美,并且直接地、自然而然地表现出来。南朝时有些诗人在诗中堆砌典故,争相使用别人未曾用过的典故。钟嵘批评他们缺乏“天才”。他说写一些政治方面的实用性的文章,是应该多征引历史上的事例的;至于作诗,根本就不该以用典为贵,不该卖弄学问,而应该自然地表现诗人所感受到的外物之美。这种观点,与刘宋以来清新明丽的山水诗、描写自然风物的诗大量出现并且受到热烈欢迎很有关系,对于后世颇有影响。它就诗歌的本质立论,表明当时人的诗歌审美观念达到了较高的水平。
以情感动人为美,主张风力与丹彩相结合,要求做到“直寻”、“自然”而反对堆砌典故,《诗品序》的这些观点大致与当时的风气一致。而对于当时由文坛巨子沈约等人所倡导的、风靡朝野的讲究声律的做法,《诗品序》则表示反对。钟嵘认为诗歌应该读起来流畅上口,但不该人工制定许多规则,使诗人多所拘忌。这种看法有合理的一面,当时的声律规则确实太繁琐了。但是经过二百来年的演变,到了唐代,齐梁的声律规则变成了所谓近体诗的平仄格律,从此被沿用千余年之久,这却是钟嵘不曾预料到的。
 
文选序
 
 
萧统(—),字德施,南兰陵兰陵(今江苏丹阳东)人。梁武帝长子。卒后谥昭明,故后世称昭明太子。爱好文章学问,当时著名文士殷芸、陆倕、王筠、到洽、刘孝绰、徐勉、萧子范等均曾与之游处,《文心雕龙》的作者刘勰也曾为其东宫通事舍人,深为他所爱接。史称其“引纳才学之士,赏爱无倦。恒自讨论篇籍,或与学士商榷古今,间则继以文章著述,率以为常。于时东宫有书几三万卷,名才并集。文学之盛,晋宋以来未之有也”(《梁书》本传)。有文集二十卷,已佚,后人辑有《昭明太子集》。曾撰录五言诗之善者为《文章英华》二十卷,已佚;又主持编撰《文选》三十卷,影响于后世极大;还曾搜集校理陶潜诗文,编成《陶渊明集》,对陶潜的为人及其诗文的艺术表现都给予很高评价。《梁书》卷八、《南史》卷五十三有传。
 
式观元始,眇觌玄风,冬穴夏巢之时,茹毛饮血之世,世质民淳,斯文未作。逮乎伏羲氏之王天下也,始画八卦,造书契,以代结绳之政。由是文籍生焉。《易》曰:“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文之时义远矣哉!若夫椎轮为大辂之始,大辂宁有椎轮之质?增冰为积水所成,积水曾微增冰之凛。何哉?盖踵其事而增华,变其本而加厉。物既有之,文亦宜然。随时变改,难可详悉。
尝试论之曰: 《诗序》云:“诗有六义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至于今之作者,异乎古昔;古诗之体,今则全取赋名。荀、宋表之于前,贾、马继之于末。自兹以降,源流实繁。述邑居,则有“凭虚”“亡是”之作;戒畋遊,则有《长杨》《羽猎》之制。若其纪一事,咏一物,风云草木之兴,鱼虫禽兽之流,推而广之,不可胜载矣。
又楚人屈原,含忠履洁,君匪从流,臣进逆耳,深思远虑,遂放湘南。耿介之意既伤,壹郁之怀靡诉,临渊有怀沙之志,吟泽有憔悴之容。骚人之文,自兹而作。
诗者,盖志之所之也,情动于中而形于言。《关雎》《麟趾》,正始之道著;桑间濮上,亡国之音表。故风雅之道,粲然可观。自炎汉中叶,厥涂渐异。退傅有“在邹”之作,降将著“河梁”之篇,四言五言,区以别矣。又少则三字,多则九言,各体互兴,分镳并驱。颂者,所以游扬德业,褒赞成功,吉甫有“穆若”之谈,季子有“至矣”之叹。舒布为诗,既言如彼;总成为颂,又亦若此。次则箴兴于补阙,戒出于弼匡;论则析理精微,铭则序事清润;美终则诔发,图像则赞兴。又诏诰教令之流,表奏笺记之列,书誓符檄之品,吊祭悲哀之作,答客指事之制,三言八字之文,篇辞引序,碑碣志状,众制锋起,源流间出。譬陶匏异器,并为入耳之娱;黼黻不同,俱为悦目之玩。作者之致,盖云备矣。
余监抚馀闲,居多暇日。历观文囿,泛览辞林,未尝不心游目想,移晷忘倦。自姬、汉以来,眇焉悠邈,时更七代,数逾千祀。词人才子,则名溢于缥囊;飞文染翰,则卷盈乎缃帙。自非略其芜秽,集其清英,盖欲兼功,太半难矣。
若夫姬公之籍,孔父之书,与日月俱悬,鬼神争奥,孝敬之准式,人伦之师友,岂可重以芟夷,加之剪截?老、庄之作,管、孟之流,盖以立意为宗,不以能文为本,今之所撰,又亦略诸。若贤人之美辞,忠臣之抗直,谋夫之话,辩士之端,冰释泉涌,金相玉振,所谓坐狙丘,议稷下,仲连之却秦军,食其之下齐国,留侯之发八难,曲逆之吐六奇,盖乃事美一时,语流千载,概见坟籍,旁出子史。若斯之流,又亦繁博,虽传之简牍,而事异篇章,今之所集,亦所不取。至于记事之史,系年之书,所以褒贬是非,纪别异同,方之篇翰,亦已不同。若其赞论之综缉辞采,序述之错比文华,事出于沉思,义归乎翰藻,故与夫篇什,杂而集之。远自周室,迄于圣代,都为三十卷,名曰文选云尔。凡次文之体,各以汇聚。诗赋体既不一,又以类分;类分之中,各以时代相次。
 
 
 
萧统主持编纂的《文选》是现存最早的诗文总集。它选录先秦至梁代一百三十余位作者的赋、诗、诏、表、书信等诸体文章。从书前的序中,可以窥见萧统的文学思想。
序的开头,用了《尚书序》中的话,将“人文”的开端推始于上古圣人伏羲的画八卦、造书契;又引用《易传》中的话,将“人文”与“天文”相联系。这都是为了抬高“人文”的地位。接着又说明文章发展的总的趋向,与整个社会生活一样,是由质趋文即由简单质朴向繁复华丽发展。凡此都是六朝时期比较普遍的观念。
《文选序》接着简略地论述各种文体。所言及者多达三十余种。此种细分文体的做法也与当时的风气一致。值得注意的是,这众多的文体中有许多是政治和社会生活中的实用性作品,但都被认为是“入耳之娱”和“悦目之玩”。这表明在萧统心目中,不但诗赋等抒情体物之作具有审美价值、娱悦作用,而且诏诰教令等实用性文体也是如此。这实际上体现了对于文辞之美——声律、对偶、词藻等的一种充分的欣赏态度,是当时人的一种重要文学观念。南朝时骈文发展到非常成熟的地步,正是这种重视文辞美的文学观念实践的结果。
在《文选序》中,最引起后人议论的是关于选录范围的说明。萧统说,所选者乃是单篇文章,成部的经、子、史著作均不选入。其理由是: 儒家经书出于圣人之手,不可剪截割裂;子书的性质在于“立意”即发表思想见解,而不在于“能文”即表现写作才能;史书的作用在于纪事实、寓褒贬,也与一般文章不同。这样的编选体例,实际上是建立在经、史、子、集四部分类的基础之上的。单篇文章收录为别集、总集,归属于集部,本不与成部的经、史、子书相混。但从其说明中,还是鲜明地体现了萧统的文学观念,即所欲收录的乃是“以能文为本”即能充分体现作者写作才能的作品;具体地说,是“综缉辞采”、“错比文华”、“沉思”、“翰藻”之作,亦即讲究文辞声色美之作。萧统认为经、史、子著作缺少那样的美,而集部中的精心结撰之作乃具有文辞声色之美,史书中的赞论序述则可归于讲究翰藻的篇章之中。这是骈文时代文学观念的简略然而鲜明的表达。
清人阮元提倡骈偶,因此对《文选序》的选录标准大加赞赏。其《书梁昭明太子文选序后》云:“昭明所选,名之曰文,盖必文而后选也,非文则不选也。经也,子也,史也,皆不可专名之为文也。故昭明《文选序》后三段特明其不选之故,必沉思翰藻,始名之为文,始以入选也。”说“必沉思翰藻”方才入选,大体上是对的;但说“始名之为文”则不对,容易造成概念的混乱。在昭明的时代,凡以文字写下来的都称为文或文章,非“沉思翰藻”者,经子史著作,都属于文或文章的范畴,只是在萧统看来算不上好的、美的文章,故而不入选罢了。刘勰《文心雕龙》意欲笼罩一切“文章”的写作,故有《史传》《诸子》之篇。看似与萧统不同,其实在文或文章概念的广狭上,二人是并无差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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