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学批评史
第六章 隋唐五代文学批评(二)(第6周)
第七章 宋金元文学批评(上)(第7周)
第八章 宋金元文学批评(中)(第8周)
第九章 宋金元文学批评(下)(第9周)
第十章 明代文学批评(上)(第10周)
第十一章 明代文学批评(下)(第11周)
第十二章 清代文学批评(上)(第12周)
第十三章 清代文学批评(中)(第13周)
第十四章 清代文学批评(下)(第14章)
第十五章 近代文学批评(第15周)
第十六章 明清戏曲小说批评(上)(第16周...
第十七章 明清戏曲小说批评(中)(第17周...
第十八章 明清戏曲小说批评(下)(第18周...
第五章 隋唐五代文学批评(一)(第5周)
第四章 南朝文学批评(二)(第4周)
第三章 南朝文学批评(一)(第3周)
第二章 汉魏晋文学批评(第2周)
第一章 先秦文学批评(第1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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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明清戏曲小说批评(上)(第16周)

 

第十六章 明清戏曲小说批评(上)(第周)
 
 
【教学重点】:明代前中期戏曲批评发展;沈、汤之争;王骥德;四大小说批评;冯梦龙。
 
三国志通俗演义序
 〔明〕 庸愚子
 
 
蒋玑(生卒年不详),字大器,号庸愚子,金华(今属浙江)人,一作采乐(今属广西)人。弘治举人。正德间知连城县。邻邑武平刘隆起义,蒋玑率兵擒灭刘隆,不久,自己复被刘隆部下俘杀。蒋玑是我国评论小说《三国演义》的前驱,他的《三国志通俗演义序》是目前发现的最早论析这部小说的文章,在《三国演义》评论史上具有它自己的意义。
 
夫史,非独纪历代之事,盖欲昭往昔之盛衰,鉴君臣之善恶,载政事之得失,观人才之吉凶,知邦家之休戚,以至寒暑灾祥、褒贬予夺,无一而不笔之者,有义存焉。吾夫子因获麟而作《春秋》。《春秋》,鲁史也。孔子修之,至一字予者,褒之;否者,贬之。然一字之中,以见当时君臣父子之道,垂鉴后世,俾识某之善,某之恶,欲其劝惩警惧,不致有前车之覆。此孔子立万万世至公至正之大法,合天理,正彝伦,而乱臣贼子惧。故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亦不得已也。孟子见梁惠王,言仁义而不言利,告时君必称尧、舜、禹、汤,答时臣必及伊、傅、周、召。至朱子《纲目》,亦由是也,岂徒纪历代之事而已乎?然史之文,理微义奥,不如此,乌可以昭后世?《语》云:“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此则史家秉笔之法,其于众人观之,亦尝病焉。故往往舍而不之顾者,由其不通乎众人。而历代之事,愈久愈失其传。前代尝以野史作为评话,令瞽者演说,其间言辞鄙谬,又失之于野,士君子多厌之。若东原罗贯中,以平阳陈寿传,考诸国史,自汉灵帝中平元年,终于晋太康元年之事,留心损益,目之曰《三国志通俗演义》。文不甚深,言不甚俗,事纪其实,亦庶几乎史。盖欲读诵者,人人得而知之,若《诗》所谓里巷歌谣之义也。
书成,士君子之好事者,争相誊录,以便观览。则三国之盛衰治乱,人物之出处臧否,一开卷千百载之事豁然于心胸矣。其间亦未免一二过与不及,俯而就之,欲观者有所进益焉。予谓诵其诗,读其书,不识其人,可乎?读书例曰: 若读到古人忠处,便思自己忠与不忠;孝处,便思自己孝与不孝,至于善恶可否,皆当如此,方是有益。若只读过,而不身体力行,又未为读书也。
予尝读《三国志》,求其所以,殆由陈蕃、窦武立朝未久,而不得行其志,卒为奸宄谋之,权柄日窃,渐浸炽盛,君子去之,小人附之,奸人乘之,当时国家纪纲法度,坏乱极矣。噫!可不痛惜乎?矧何进识见不远,致董卓乘衅而入,权移人主,流毒中外,自取灭亡,理所当然。曹瞒虽有远图,而志不在社稷,假忠欺世,卒为身谋,虽得之,必失之,万古奸贼,仅能逃其不杀而已,固不足论。孙权父子,虎视江东,固有取天下之志,而所用得人,又非老瞒可议。惟昭烈汉室之胄,结义桃园,三顾草庐,君臣契合,辅成大业,亦理所当然。其最尚者,孔明之忠,昭如日星,古今仰之。而关、张之义,尤宜尚也。其他得失,彰彰可考。遗芳遗臭,在人贤与不贤。君子小人,义与利之间而已。观《演义》之君子,宜致思焉。
弘治甲寅仲春几望庸愚子拜书。
 
 
三国史事的通俗化传说,早已在民间流传,至罗贯中《三国志通俗演义》问世,始集这类故事之大成,且臻艺术之完美境地,同时,也将历史演义小说的创作带入了一个新的阶段。由庸愚子作序、刊印于明嘉靖元年()的《三国志通俗演义》,是目前发现的《三国志演义》的最早版本,分二十四卷,二百四十则,每则有一个七言标题。一般认为这是比较接近罗贯中原著的本子。这篇序文也就成了《三国演义》评论史上的开山之作。
作者首先站在“众人”的立场上,指出史书不仅是纪事的,也是寓示教训的。但是,传统史书“理微义奥”,远非大众所能理解和接受,大众只好对它们敬而远之,“历代之事”便在大众的这种冷漠之下逐渐失传,这不能不说是史书的遗憾。作者认为以上是史著“文胜质”所带来的不足。接着,他又从“士君子”的立场,对“言辞鄙谬”的民间演述历史故事的讲唱文学作了批评,也包括对“野史”内容失真的不满。作者认为这是评话之类作品“质胜文”所导致的缺陷。而显然,他对其能够“通乎众人”,弥补史著之难以接近的不足,又予以肯定。
作者认为,取二者之长而补其短,不仅有此必要,而且也有此可能,《三国志通俗演义》即是这样一部合二美于一体的优秀文本。他将这部作品的特点概括为:“文不甚深,言不甚俗”;既似史书般真实可信,又便于“人人”阅读理解;它是高雅的,又是显易的,犹如《诗经》中的“里巷歌谣”。对这样的“文质彬彬”、介乎于“深”、“俗”之间的叙述风格和语言特色,“众人”乐于接受,“士君子”也乐于欣赏,雅俗共赞,皆获满足。它标志着历史与文学、高雅与通俗结合的成功。不可否认,《三国志通俗演义》本质上是一部小说,而它的语体特征从整体上看又是以通俗为主(书名醒目标出“通俗”二字即是证明)。所以,庸愚子以上论述,最根本的意义是对通俗历史小说的大力肯定,对明代文学发展中逐渐形成的通俗化潮流表现出尊重的态度。
序文对读者阅读小说的态度提出“身体力行”的要求,以便将小说善善恶恶的教训付诸个人的道德实践;认为文学作品“有益”性的实现,取决于读者。文章分析小说人物道:“其最尚者,孔明之忠,昭如日星,古今仰之。而关、张之义,尤宜尚也。”诸葛亮、关羽、张飞是《三国演义》刻画得最成功的文学形象,评语分别以“忠”、“义”论其性格,开后来评点派性格论的先河。
 
金瓶梅词话序
 〔明〕 欣欣子
 
 
欣欣子,不详。《金瓶梅词话序》称作者兰陵笑笑生为“吾友”,则他与笑笑生是同时代人,而且两人是朋友关系。有人据两者命名的相类性,推测欣欣子可能是笑笑生的另一化名(见黄霖、韩同文选注《中国历代小说论著选》),聊备一说。欣欣子在这篇序中,肯定《金瓶梅》是作者“寄意于时俗”的一部“有所谓”之作,并对此作了比较详细的分析,有助读者理解中国小说史上这部奇书。
 
窃谓兰陵笑笑生作《金瓶梅传》,寄意于时俗,盖有谓也。
人有七情,忧郁为甚。上智之士,与化俱生,雾散而冰裂,是故不必言矣。次焉者,亦知以理自排,不使为累。惟下焉者,既不出了于心胸,又无诗书道腴可以拨遣,然则不致于坐病者几希。
吾友笑笑生为此,爰罄平日所蕴者著斯传,凡一百回。其中语句新奇,脍炙人口,无非明人伦,戒淫奔,分淑慝,化善恶,知盛衰消长之机,取报应轮回之事如在目前,始终如脉络贯通,如万系迎风而不乱也,使观者庶几可以一哂而忘忧也。
其中未免语涉俚俗,气含脂粉。余则曰: 不然。《关雎》之作,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富与贵,人之所慕也,鲜有不至于淫者。哀与怨,人之所恶也,鲜有不至于伤者。吾尝观前代骚人,如卢景晖之《剪灯新话》、元微之之《莺莺传》、赵君弼之《效颦集》、罗贯中之《水浒传》、丘琼山之《钟情丽集》、卢梅湖之《怀春雅集》、周静轩之《秉烛清谈》,其后《如意传》《于湖记》,其间语句文确,读者往往不能畅怀,不至终篇而掩弃之矣。此一传者,虽市井之常谈,闺房之碎语,使三尺童子闻之,如饫天浆而拔鲸牙,洞洞然易晓。虽不比古之集理趣文墨绰有可观,其他关系世道风化,惩戒善恶,涤虑洗心,无不小补。譬如房中之事,人皆好之,人皆恶之。人非尧舜圣贤,鲜不为所耽,富贵善良,是以摇动人心,荡其素志。观其高堂大厦,云窗雾阁,何深沉也;金屏绣褥,何美丽也;鬓云斜,春酥满胸,何婵娟也;雄凤雌凰迭舞,何殷勤也;锦衣玉食,何侈费也;佳人才子,嘲风咏月,何绸缪也;鸡舌含香,唾圆流玉,何溢度也;一双玉腕绾复绾,两只金莲颠倒颠,何猛浪也。既其乐矣,然乐极必悲生,如离别之机将兴,憔悴之容必见者,所不能免也。折梅逢驿使,尺素寄鱼书,所不能无也。患难迫切之中,颠沛流离之顷,所不能脱也。陷命于刀剑,所不能逃也。阳有王法,幽有鬼神,所不能逭也。至于淫人妻子,妻子淫人,祸因恶积,福缘善庆,种种皆不出循环之机,故天有春夏秋冬,人有悲欢离合,莫怪其然也。合天时者,远则子孙悠久,近则安享终身;逆天时者,身名罹丧,祸不旋踵。人之处世,虽不出乎世运代谢,然不经凶祸,不蒙耻辱者,亦幸矣。故吾曰: 笑笑生作此传者,盖有所谓也。
欣欣子书于明贤里之轩。
 
 
《金瓶梅》的问世,给小说诠释者出了一道难题(这里所谓的“诠释者”不包括断然否定《金瓶梅》的人士)。如何主要从正面去探究作者的创作意图,发掘作品积极的社会意义,总结其艺术成就,以引导阅读,保护作品不遭禁绝,这成了诠释者相当一致的认识。
欣欣子肯定《金瓶梅》是一部“寄意于时俗”的“有所谓”之作。从他序文中对这一点的一些分析来看,主要指小说通过对人物形象“乐极生悲”的命运叙述,借以“明人伦,戒淫奔,分淑慝,化善恶,知盛衰消长之机,取报应轮回之事如在目前”,从而肯定它是一部有补于“世道风化,惩戒善恶,涤虑洗心”的有益小说。同时,他也肯定《金瓶梅》给予普通读者带来的娱乐作用,“使观者庶几可以一哂而忘忧”。
对于《金瓶梅》的艺术长处,欣欣子很欣赏作者将世俗日常之言写得如此引人入胜的才华,“虽市井之常谈,闺房之碎语,使三尺童子闻之,如饫天浆而拔鲸牙,洞洞然易晓”。他对小说长篇制作严谨的结构,“始终如脉络贯通,如万系(丝)迎风而不乱”,表示由衷赞叹。欣欣子认为,这些特点决定了《金瓶梅》的成就在《剪灯新话》《水浒传》等小说之上。
作为《金瓶梅》评论史上最早的论文之一,欣欣子这篇序对它的分析(尤其是艺术分析)还比较粗略;对这样一部作品何以会产生补益世道人心的作用,由于缺乏对这一问题的复杂性作更深入的分析,也显得说服力有所不足。但是,文章足以启发人们对《金瓶梅》作者创作动机和小说主旨、社会效果的进一步寻究和思考,艺术上也开启了将《金瓶梅》与明代其他小说作比较研究的先河。这些都值得引起人们注意。此外,序文随作品而刊行,其影响自然也要比文人通信时所交换的对《金瓶梅》的看法、意见大得多。
 
 
叙山歌
 〔明〕 冯梦龙
 
 
冯梦龙(—),字犹龙,又字子犹、耳犹,别署绿天馆主人、龙子犹、墨憨斋主人、顾曲散人、词奴等,长洲(今江苏苏州)人。崇祯三年()取得贡生资格,任丹徒县训导,七年升寿宁知县,十一年离任归隐。清兵下江南,曾参加抗清活动。冯梦龙酷爱通俗文学,表现出鲜明的市民审美趣尚,对我国通俗文学的提倡整理曾作出重要贡献。他的小说有拟话本和长篇,题材较广。更擅戏曲,合律便演。也善散曲、诗歌。其散曲以抒情为主,真朴条畅,和谐铿锵。其诗通俗平易,不拘诗律。冯梦龙是一位重要的通俗文学批评家,对通俗文学的社会价值和审美价值,有深刻的认识,并且总结出一套丰富的通俗文学创作理论。冯梦龙编著极富,主要编印了短篇小说“三言”(《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及民歌集《挂枝儿》《山歌》。著有长篇小说《平妖传》《新列国志》,戏曲传奇《双雄记》《万事足》等。
 
书契以来,代有歌谣,太史所陈,并称《风》《雅》,尚矣。自楚骚唐律,争妍竞畅,而民间性情之响,遂不得列于诗坛,于是别之曰山歌,言田夫野竖矢口寄兴之所为,荐绅学士家不道也。惟诗坛不列,荐绅学士不道,而歌之权愈轻,歌者之心亦愈浅。今所盛行者,皆私情谱耳。虽然,桑间、濮上,《国风》刺之,尼父录焉,以是为情真而不可废也。山歌虽俚甚矣,独非郑、卫之遗欤?且今虽季世,而但有假诗文,无假山歌,则以山歌不与诗文争名,故不屑假。苟其不屑假,而吾藉以存真,不亦可乎?抑今人想见上古之陈于太史者如彼,而近代之留于民间者如此,倘亦论世之林云尔。若夫借男女之真情,发名教之伪药,其功于《挂枝儿》等,故录《挂枝词》而次及《山歌》。
墨憨斋主人题。
 
 
 
 
尽管对于《诗经》中的列国之诗,儒家有“采风”、“陈诗”,即来自民间的说法,但是,在它被奉为儒家经典而居于至高无上的地位以后,尊重民间真诗的简单本义已经被异化为“宗经”之观念。在以后很长的文学发展史上,虽然每个阶段都会有一些诗人为各自时代清新、朴素、机智的民歌风格所吸引,而且部分地将其掇入到自己的诗歌创作中去,但是,文人文学作为一个整体,却视民间文学(包括谣曲)为异质而加以排斥,而这又增强了文人在民间作品面前的贵族化意识。
明代中期以后,这种情况得到改变。前后七子、唐宋派、公安派、竟陵派以及不少不入派的文人,都对民歌流露出热情,不仅对历史上的民歌,而且对周围口耳传唱的谣曲,都给予积极的评价。他们往往从反对文人诗歌之虚假,反对道学之虚伪两个方面,肯定民歌敞述心腑,真情无饰。在这种文学气氛下,明代的民歌创作、搜集、整理,皆取得突出成就,以至卓珂月自豪地称: 民歌为“我明一绝”(自陈宏绪《寒夜录》)。
冯梦龙为鼓吹当代民歌作出了卓越贡献。由于他编集了《挂枝儿》《山歌》,从而使明代民歌(主要是江南民歌)得以比较有效地保存。他附于有些歌谣之后的注释、说明、评语,对于理解作品、了解民风世俗,是宝贵的第一手资料。他为《山歌》撰写的序文虽然简短,却深刻阐述了对民歌的看法,代表了晚明一种具有比较显明的市民意识内容的文学观念。
首先,冯梦龙对“民间性情之响”长期以来受到文人文学的抑制,“不得列于诗坛”深表不满。他认为,“荐绅学士家”所不道的“田夫野竖矢口寄兴”之作,虽然“俚甚”却是《诗经》之遗,其本质是卓越的。其次,他分析由于受到正宗文学传统的轻视,而使“歌之权愈轻,歌者之心亦愈浅”,结果,“山歌”的创作形成了两个特点: 其一,题材相对狭窄,所谓“今所盛行者,皆私情谱耳”。士大夫往往以传唱男欢女爱为由置民歌于不屑,而冯梦龙则以为,这本身便是民间创作遭受“荐绅学士”压抑而产生的后果。其二,真情毕露。民歌作者因毋须接受文人的种种清规戒律,也不屑与文人争长竞短,可以敞开歌喉,随心所欲地吟唱自己的真情真爱,故所作一片真声,全无假意。“但有假诗文,无假山歌”。如果承认“真”是文学的一个属性的话,显然,冯梦龙认为“山歌”比文人的“诗文”更具备这一条件。再次,他指出自己搜集、整理《挂枝儿》《山歌》的目的,固然在于“存真”,更重要的是,欲“借男女之真情,发名教之伪药。”从而将文学批评的矛头直接指向伪道学,指向戕害自然人性的封建“名教”。冯梦龙文学观念的进步性在这里得到了凸显,同时,他从与虚伪的“名教”相对立的角度揭示表现“男女真情”的民歌的社会价值,也大大深化了对民歌创作意义的认识。
 
曲律(选录)
 〔明〕 王骥德
 
 
王骥德(?—),字伯良,一字伯骏,号方诸生,别署秦楼外史、玉阳仙史、鹿阳仙史,会稽(今浙江绍兴)人。祖父王炉峰嗜曲,藏元剧数百种,对王骥德的影响甚大。他早年师事徐渭,后与沈璟、孙如法、吕天成等过往甚密。王骥德精于戏曲批评,主张文辞、格律两擅其美,对吴江派和临川派评价较为中肯。他的剧作事奇词美,音律合度,结构稍嫌松散。著有曲论《曲律》,戏曲传奇《题红记》、杂剧《男王后》等,散曲集《方诸馆乐府》。
 
论须读书第十三
词曲虽小道哉,然非多读书以博其见闻,发其旨趣,终非大雅。须自《国风》《离骚》、古乐府及汉、魏、六朝、三唐诸诗,下迨《花间》《草堂》诸词,金、元杂剧诸曲,又至古今诸部类书,俱博搜精采,蓄之胸中,于抽毫时,掇取其神情标韵,写之律吕,令声乐自肥肠满脑中流出,自然纵横该洽,与剿袭口耳者不同。胜国诸贤,及实甫、则诚辈,皆读书人,其下笔有许多典故、许多好语衬副,所以其制作千古不磨。至卖弄学问,堆垛陈腐,以吓三家村人,又是种种恶道。古云:“作诗原是读书人,不用书中一个字。”吾于词曲亦云。
论家数第十四
曲之始,止本色一家,观元剧及《琵琶》《拜月》二记可见。自《香囊记》以儒门手脚为之,遂滥觞而有文词家一体。近郑若庸《玉玦记》作,而益工修词,质几尽掩。夫曲以模写物情,体贴人理,所取委曲宛转,以代说词,一涉藻缋,便蔽本来。然文人学士,积习未忘,不胜其靡,此体遂不能废,犹古文六朝之于秦汉也。大抵纯用本色,易觉寂寥;纯用文调,复伤琱镂。《拜月》质之尤者,《琵琶》兼而用之,如小曲语语本色,大曲引子如“翠减祥鸾罗幌”、“梦绕春闱”,过曲如“新篁池阁”、“长空万里”等调,未尝不绮绣满眼,故是正体。《玉玦》大曲,非无佳处,至小曲亦复填垛学问,则第令听者愦愦矣。故作曲者须先认其路头,然后可徐议工拙。至本色之弊,易流俚腐,文词之病,每苦太文。雅俗浅深之辨,介在微茫,又在善用才者酌之而已。
论声调第十五(与前腔调不同,前论唱,此专论曲)
夫曲之不美听者,以不识声调故也。盖曲之调,犹诗之调。诗惟初盛之唐,其音响宏丽圆转,称大雅之声。中晚以后,降及宋、元,渐萎偏诐,以施于曲,便索然卑下不振。故凡曲调,欲其清,不欲其浊;欲其圆,不欲其滞;欲其响,不欲其沉;欲其俊,不欲其痴;欲其雅,不欲其粗;欲其和,不欲其杀;欲其流利轻滑而易歌,不欲其乖剌艰涩而难吐。其法须先熟读唐诗,讽其句字,绎其节拍,使长灌注融液于心胸口吻之间,机括既熟,音律自谐,出之词曲,必无沾唇拗嗓之病。昔人谓孟浩然诗,“讽咏之久,有金石宫商之声”。秦少游诗,人谓其可入大石调,惟声调之美故也。惟诗尚尔,而矧于曲?是故诗人之曲,与书生之曲、俗子之曲,可望而知其概也。
论章法第十六
作曲,犹造宫室者然。工师之作室也,必先定规式,自前门而厅、而堂、而楼,或三进,或五进,或七进,又自两厢而及轩寮,以至廪庾、庖湢、藩垣、苑榭之类,前后左右,高低远近,尺寸无不了然胸中,而后可施斤斫。作曲者,亦必先分段数,以何意起,何意接,何意作中段敷衍,何意作后段收煞,整整在目,而后可施结撰。此法从古之为文、为辞赋、为歌诗者皆然。于曲,则在剧戏,其事头原有步骤。作套数曲,遂绝不闻有知此窍者,只漫然随调,逐句凑拍,掇拾为之,非不间得一二好语,颠倒零碎,终是不成格局。古曲如《题柳》“窥青眼”,久脍炙人口,然弇州亦訾为牵强而寡次序,他可知矣。至闺怨、丽情等曲,益纷错乖迕,如理乱丝,不见头绪,无一可当合作者。是故修辞当自炼格始。
论句法第十七
句法,宜婉曲不宜直致,宜藻艳不宜枯瘁,宜溜亮不宜艰涩,宜轻俊不宜重滞,宜新采不宜陈腐,宜摆脱不宜堆垛,宜温雅不宜激烈,宜细腻不宜粗率,宜芳润不宜噍杀,又总之,宜自然不宜生造。意常则造语贵新,语常则倒换须奇。他人所道,我则引避;他人用拙,我独用巧。平仄调停,阴阳谐叶。上下引带,减一句不得,增一句不得。我本新语,而使人闻之,若是旧句,言机熟也;我本生曲,而使人歌之,容易上口,言音调也。一调之中,句句琢炼,毋令有败笔语,毋令有欺嗓音,积以成章,无遗恨矣。
论字法第十八
下字为句中之眼,古谓百炼成字,千炼成句,又谓前有浮声,后须切响。要极新,又要极熟;要极奇,又要极稳。虚句用实字铺衬,实句用虚字点缀。务头须下响字,勿令提挈不起。押韵处,要妥帖天成,换不得他韵。照管上下文,恐有重字,须逐一点勘换去。又闭口字少用,恐唱时费力。今人好奇,将剧戏标目一一用经、史隐晦字代之。夫列标目,欲令人开卷一览,便见传中大义,亦且便阅,却用隐晦字样,彼庸众人何以易解?此等奇字,何不用作古文,而施之剧戏?可付一笑也!
——卷二
论宾白第三十四
宾白,亦曰“说白”。有“定场白”,初出场时,以四六饰句者是也。有“对口白”,各人散语是也。定场白稍露才华,然不可深晦。《紫箫》诸白,皆绝好四六,惜人不能识。《琵琶》黄门白,只是寻常话头,略加贯串,人人晓得,所以至今不废。对口白须明白简质,用不得太文字,凡用“之、乎、者、也”,俱非当家。《浣纱》纯是四六,宁不厌人!又凡“者”字,惟北剧有之,今人用在南曲白中,大非体也。句字长短平仄,须调停得好,令情意宛转,音调铿锵,虽不是曲,却要美听。诸戏曲之工者,白未必佳,其难不下于曲。《玉玦》诸白,洁净文雅,又不深晦,与曲不同,只稍欠波澜。大要多则取厌,少则不达,苏长公有言:“行乎其所当行,止乎其所不得不止。”则作白之法也。
——卷三
 
 
 
随着明代戏曲创作的繁荣,戏曲批评也蓬勃兴起和展开,一系列重要的理论问题得以深入探讨。在众多戏曲论著中,王骥德《曲律》以理论色彩鲜明、阐述深刻、内容相对完备而著称。全书四卷四十节,对戏曲创作中的情意、伦理、结构、声律、文字,以及一些经典作品和重要派别,都进行了比较充分的论述。他比较注意考虑和汲取前人和同时代人的戏曲观点,而更重要的是,在对各家意见整合中,王骥德善于提出自己的见解,表现出可贵的理论创造精神,从而使《曲律》成为明代最重要的一部曲论著作。
王骥德提出,评价一部戏曲作品,不应寻章摘句式地以一二语句为判断依据,草率论定某优某劣,而应该“看其全体力量如何”(卷三《杂论第三十九上》),即从整体性上看待作品的价值。这样就为戏曲批评确立了整体观照的视点,将戏曲批评中盛行的注重于局部细处点评的做法作了重要的变换,开辟了戏曲批评广阔的天地。
他主张戏曲作者要多读书,作品应该“纵横该洽”,但又不可“卖弄学问,堆垛陈腐”,而是自然流出,生光溢彩。在本色与藻饰之争中,王骥德对两者并非简单地取此弃彼,而是在总体上维护本色和反对藻缋的基础上,要求适当吸收文词派的一些长处,以使本色之作在语言艺术上得到更大的优化。“纯用本色,易觉寂寥”,“本色之弊,易流俚腐”,因此他想通过对文词的适当吸收,以达到“雅俗深浅”合适的程度。
王骥德以“造宫室”为喻,说明戏曲创作整体章法结构的重要性,强调“了然胸中”、“整整在目”,而后“可施结撰”,否则前后“纷错乖迕,如理乱丝,不见头绪”,结构的不完整造成作品的缺陷。虽然诗、词、文都存在结构问题,戏曲因为其规模较大,情节较为丰富,又要符合舞台演出的特殊要求,结构问题显得比较突出,王骥德对此予以关注,对戏曲创作有指导意义。他尤其重视套曲中各曲间的结构谐和关系,而这一问题常为人们所忽略,且不容易处理,由此正可见王骥德曲论的具体和切实。
宾白作为戏曲的重要组成部分,逐渐引起明代曲论家的重视。在追求骈俪化倾向的影响下,一部分作品的宾白与口语存在严重脱节的情形。王骥德指出,凡“深晦”、“人不能识”、没有“波澜”,皆是戏曲宾白的败笔。出色的宾白其实只是“人人晓得”的“寻常话头”,它们的特点是“明白简质”、“洁净文雅”。
王骥德《曲律》在当时受到戏曲家重视,对后来的戏曲批评也产生了深远影响,如李渔曲论的许多内容与它有密切的联系,明清曲论的相续性在这二位戏曲批评家的著作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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