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旭曙与世界经济系沈霄波同学的通信之二
发布时间: 2017-04-07 浏览次数: 137

老师

    您好
    感谢您读完我上次的来信并做了很有价值的指点,看完之后收益非浅。
    但有些问题依然不吐不快,只得再次冒昧。
    我无意冒犯您的师爷,但是我所说的也绝不是胡说八道的。我所看到的是《蒋孔阳学术文化随笔》,郑元者编,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2000年5月北京第1版。挑其中一篇《简论美》略作统计:
    1)“关于美这一概念,唯心主义的美学家,一向把它加以歪曲的解释”(passage 2  line 1-2)
    2)“唯心主义的这种看法,它的错误是很明显的。”(passage 3  line 1)
    3)“物质的自然性质本身,如象曲线或者黄金段,是无所谓美或不美的。”(passage 5  line 2-3)
    4)“……他们的美学观点,也常常是病态的。”(passage 11  line 8-10)
    5)“……资产阶级唯心主义的美学家,就常常片面地夸大美感的感性方面……这种说法,它的错误在于没有认识到作为社会的人的感觉……”  (passage 14  line 1-8)
  我承认蒋孔阳先生的文风确实非常温和。但是我抬他老人家出来只是为了说明中国不少的学者受到教化严重,以至用习惯性的视角和口吻否定一切唯心主义的世界观。在该书的其他篇目中这种趋势也相当明显。就我个人而言,暂时对于蒋先生对康德以及弗洛伊德的解释存有异议。
    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亚里士多德。
    另外,我上次在信中对于美学的研究方法的问题(即感性还是理性)也许未能表达清楚,我的观点是:
    美学之为一“学”,起码有一点,它在逻辑上必须是能说得通的。美学与哲学都是人文气息相当浓厚的学问。哲学在其汇聚大量天才的灵光的背后,有一套极为严密的理论体系,你有新发现新观点,很好!但前提是你可以自圆其说。美学也一样,必须具备一个有说服力的理论“原点”,你可以有创新,但你不能拍脑瓜就得出个“灵感一现”的“神来之笔”。在无法用逻辑解释的情况下就来一个“莫用理性视角看待感性的美学”搪塞过去。这实在是一切学科的最大禁忌!就这一点而言,任何科学都一样,美学也不能例外!再人文的学问也不能例外!
    在形而上学的问题上,我与您对它的概念以及范围有所不同。我对形而上学的理解仅限于ontology,它是metaphysics的核心问题,也是广义形而上学的发展源头,现在大多国内学者将它译为“本体论”。相对您的理解而言,是较为狭义的。
    此外,形而上学(metaphysics)与中国古籍中的“形而上”是有本质区别的,这一点很明显。相信不需要赘述了。
    最后,对于您在课上对所谓“意念实验”的神乎其神的叙述持保留意见。我同意心理暗示的重要作用,但是类似看“断”金鱼尾巴等等的实验,愚以为,哗众取宠而已!怕座下各位回去自行实验揭穿了那层写着“科学”二字的神秘面纱,于是加上一句“前提是试验者没受过高等教育”,后路备好,万事OK!只是不知那位生科的教授先生教育程度如何。
    写到兴致之处,可能言辞激烈,如有冒犯,还请海涵。
望不吝赐教

                                                                      沈霄波  敬上

 

 

 

沈同学:你好!

下面我就回答你来信中的问题。

蒋先生当然可以批评,谈不上“冒犯”。学界对蒋的批评不少,言辞也比你激烈。关键是要看批评的对象说的对不对。就我的理解,蒋说的(3)(5)有道理,至于其它几点,或许受到了过去“左”的思想的影响。不过,你去看看列宁批唯心主义,海德格尔挖苦西方形而上学传统,用词也挺“狠”的。朱光潜先生和李泽厚、蔡仪先生的大讨论,相互批对方也够厉害。看来你对唯心主义颇好感,可朱、李、蒋的思想中吸收唯心主义的养分要比你想象的多得多。再说唯心主义是个蛮难对付的词,用它概括现代西方思想中的某些流派也会遇到困难。至于你说对蒋解释康德、弗洛伊德有异议,完全有权利。古往今来,注解孔子、柏拉图的名家不计其数,只要言之成理,谁能剥夺他们的说话的权力呢?

    “莫用理性视角看待感性的美学”,这句话可以作太多的理解、发挥。就我的读书了解,感性和理性,不光是或者说主要不是方法的问题。二者都有多重涵义。我和导师朱立元先生等人撰写的多卷本《西方美学通史》今年要出版,里面就有感性和理性。国内学界有些人往往不大注意关键术语涵义的复杂性,结果惹来麻烦,陷入许多无聊的争论之中。美学作为一门科学(我倒喜欢用人文学科,否则让人有誓与自然科学靠拢的企图),当然应该严密,自圆其说。但是从数理科学起家的西方思想,发展了二千多年,也发觉光用逻辑推理的一套,建构了多如牛毛的体系(黑格尔的体系是极至),问题着实不少。现代西方思想家对此大加批判,尼采的批评亚里士多德几近谩骂了。反体系,反逻辑、反形而上学,确是二十世纪西方哲学的重要特征。好些思想家如海德格尔、德里达发现东方思想中倒有帮他们解脱困境的办法。当然,他们所做的一切仍然在强大的“逻各斯”传统中挣扎。比如,现象学哲学家梅洛-庞蒂不满意胡塞尔的“先验理性主体”,着力阐发“肉身主体”,其实是想为主客二分的西方思想寻找一个原初的存在论(ontology)的源头。中国人倒过来了,学习起西方的逻辑来,这是对的,应该补在一课。我从过去研究中国古典美学转向西方美学,目的无非也认识到中国文化传统思维中的固有缺陷。中西思想或许正是在“他者”的目光中才看到了“自我”的真实面目。我再说一句,中西相互学习,都远远超过了方法层面,这个问题大太了,写几十本书都不为过。

    你原来把形而上学的核心理解为“逻辑论证”,现在又把它理解为“ontology”,这二者之间是不能划等号的,后者的涵义要宽泛得多。国内学界译成“有”“是”“在”的东西,西方的不同的哲学家在界说和使用上就有相当大的差异,其本身就是哲学中的头等难题,我在这里一二句话也说不清楚。国内哲学界已有几本专著研究它,但似乎还有许多问题大家没有取得共识。中国思想中的那个“形而上”的“道”肯定与“形而上学”有区别,我上次说过这是由译名而来的误解。但是如果我们把哲学理解为智慧,不管是人生论的还是宇宙论的,那么道与形而上学在精神上或可有相通相映相互阐发之处,不然的话,海德格尔晚年为何对老子那么着迷呢,德里达又被称为“西方的老子”呢?可以夸张一点说,任何大师、大家的思想都是对前人思想的“误读”——“创造的误读”。

    关于“意念实验”,是我上课时的即兴发挥而已,因为我也是道听途说,谈不上信不信。但是我以为,人类对自身生命现象的理解还肤浅得很。科学史上许多离经叛道的东西日后被证明为颠扑不破的真理,例如哥白尼的日心说经过二百年才被世人接受,这种例子俯拾即是。我无意拿那位老师的研究与哥白尼相比,况且他并没有宣称自己的研究有不容置疑的“真理性”或“科学性”。他之所以没有发表研究成果,原因在特有的国情。据说,钱学森先生对生命特异现象的研究极为支持,钱老影响太大,后来上边找他谈话了,以后就不了了之。那位风云人物何祚庥大骂特异现象的研究,是有特殊目的的,我不说你也明白。这种事与我们的学术讨论丝毫无关,我不想再多费口舌了。

祝学习进步!

                                                        张旭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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