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旭曙与历史系朱娜同学的通信之二
发布时间: 2017-04-07 浏览次数: 90

 

张老师:
   谢谢您。其实我写那封信只是无意。并没有想到您会那么认真的回。很多话其实都是一时兴起,没有思考很多。不要用您说的是思维跳跃,实质就是思维比较混乱没有逻辑。很多东西我并没有说清楚。其实刚开始也很想和您聊一些东西。只是我这个人用嘴似乎说不出什么,言语的脆弱吧。而且是想说的东西很多,后来才发现原来是什么都没有说清楚。在你的课上引发我思考的也许不是你的长篇大论,而是个别词语,也许因为原来接触过,所以深有同感。
   关于你的很多看法,我是赞同的。也许艺术比哲学更能让人直接的体会到生命的实质。人往往生活在混沌中,艺术家就比普通人要敏感,感觉更细腻。印象派的画家描绘的事物不是一个现实而是一个幻影。表达光的缤纷闪烁迷离梦幻,而且他们在夸张这种效果,给人的眼睛以灼伤,直至灵魂。凡高,其实他在用生命作艺术,不仅灼烧了自己的眼睛也灼烧了灵魂。他用激烈的黄色,粗糙短促锋芒毕露的笔触描绘着他数不清失眠的夜晚。而那些麦穗和向日葵绚丽的让人绝望。那是一种很深的美。看着它你会充满敬畏之心,如同对时光,对痛楚。看着那种美,心里便会很痛,这份记忆也便因着痛而日渐愈长。就像置身于这颗蓝色星球,人会像麦穗一样自生自灭。它的转动从来不会停。每个人总是活在自己的深渊中。总有一天我们会变老和死去。幸福也许只是一个名词,一个安慰我们的童话,并不带来任何解脱。然而他最后走火入魔了,这是必然的结局。他为艺术葬身,也许为那些明丽色彩的背后都添了一层鲜血的颜色。 为了艺术,贝多芬耳朵聋了,塞尚眼睛坏了。也许发挥到极至已经没有解救的办法,艺术拯救不了艺术家,那艺术可以拯救哲人么?
   对于庄子和尼采,我更喜欢尼采。我认为西方比中国高明,并没有妄自菲薄。中国漫长的历史丰富的文化,惟独哲学与美学让人说来尴尬。我私下想,若是几千年封建社会用庄子的思想,中国现在肯定不会比西方差。儒学不是不好,很好。它没有教会人们思考自己思考人生思考宇宙,但是它教会人们如何做个平庸的人,与人很好的相处。这样中国几千年却依然没有分裂,泱泱大国。孔子没有成为遁世修行者,而是当了官做了老师。也许中国由孔子成为民族的伟大导师而不是庄子应该是一件好事。然而西方呢?罗马帝国分裂了。希腊社会太自由太民主,人们也便就涣散。各有各的好处。可以赞叹西方的深刻,也可以赞叹中国的统一。中国自古民心从政,而并非从天。
   我喜欢尼采,但有时候并不是全部赞同他。其实我的观点,庄子要比尼采更高一层。两个人确实都看到了人生的无法解决的虚无感。美学的本质都是一样,正如你说,如何在短暂的生命里安顿?终极是要思考生命的价值。庄子或许是在无中看有,尼采或许是在有中看无。所以庄子没有尼采悲观所以中国人没有西方人悲观。佛语“一花一世界,一沙一乾坤”庄子也便如此。我记得庄子中,妻子死去他痛苦过便敲锣。他认为人本是无,从无到无,中间是有,你只是回到本原,有什么值得伤心的呢?我想庄子也是。他哭过,他痛过,他看到生命是光束中飞舞的饿无数细微尘埃,随风起落,不可存留,不被探测与需索。最后只是静寂,一切被吹散到虚无中,生命开始成为无始无终。庄子彻骨的痛之后,获得解脱,达到一种恬淡。人生不过如此。他可以从纷繁尘世摆脱走到天外不食人间烟火,在一旁冷眼观望。他从有走到了无,在无中一点点看有。于是中国绘画家都似冷眼观望者,平淡的记述,情感自在山水之外也。
    关于尼采,想说的很多,一瞬间竟不知道要说什么。对于虚无这一悲剧性主题,尼采也许并不是十分悲观。他的永恒轮回已经预示着一切事物的轮回,不管好事坏事都会。他不非常悲观但我想他是极度痛苦的,痛苦源于自身无法解决的矛盾。无论是他的感情抑或是他的思想。《悲剧的诞生》说出了日神阿波罗精神与酒神狄奥尼索斯精神。酒神代表激情冲动的一面,充满了原始的欲望与动力,肆意把苦难章显。日神则象征着人性的理智静观的一面,美的外观与幻觉,光明已经把苦难遮盖。他说希腊悲剧断送在欧里庇得斯手里。悲剧失去本身的意义,丧失了生命的宣泄,完全成了一种理智。从这里可以看出,尼采比庄子更关注现实,他有一种人文关怀。当时的西方太理性,他想多一点感性在其中。这里他就是矛盾的。怎么说,我很讨厌他对于女人的观点,仅仅是一种欲望的对象,他的意思是女人仅仅是感性动物还没有上升到理性,所以不值得交往。他一方面极力呼吁感性,一方面却又极力蔑视。不过有时从这里可以理解他是个悲观主义者。因为他的肉体与灵魂是分裂的,肉体在尘世,灵魂却已经飘飘荡荡,无家可归。还有一个矛盾是他带着宗教的思想去批判宗教。从某种角度说(抛开表面看本质),他的思想与基督哲学是一样的。我一度很迷恋宗教,不皈依哪种宗教,只是喜欢那种虔诚的感觉,让人在一瞬间内感到自己的渺小。宗教有时也是一种解脱。也许尼采终生未解决的问题可以通过他批判的宗教来解决。他已经有幻觉,把自己钉死在自己做的十字架上,以此来观望人类的罪与美。即使再剧烈,仍只是烟花,留下的不过一地冰冷的尘埃。有一种信仰,相信爱与美,即使爱不能善待,也仍旧恩慈,恒久忍耐永无止息。  即使再痛苦,不过是一种经历,最终的虚无。好似幻觉,最终破灭。也许痛苦不是最痛,最痛的是痛过之后脸上依然有笑容,心中平静,再也不会有痛。心中悠忽见什么都不见了,正如昆德拉的生命不能承受之轻。 宗教起码会让人有一种期盼一种等待,此岸没有花朵,彼岸会有。而他们真的绝望了,抛弃此岸与彼岸,再不在无花果树上寻找花朵。宗教是一种谎言,但如果让人心里安慰也许是善意的谎言。他们不能忍受谎言,把谎言揭穿,却体会到了更深的痛苦。穿透无限的时空与万物的本质,他们无处可去。也许我们虚无,创造了一个上帝,上帝仅仅是我们的一个梦。也许就是上帝无聊,做了个虚无飘渺的梦,我们都只是他的一个梦。

    讲了这么多,心里很开心。对不起,我说个什么过一会都会成了我的感受。也许确实是太感性了吧。
    我学习不怎么好啊。我也希望学习进步!

祝你新书早日出版。还有不要太累,注意休息。
                                                                         朱娜

 

 

 

朱娜同学:

    你好!谢谢你的关心。

    这几天整理历次授课与同学间的通信,竟然惊喜地发现,已有好几万字了。我萌生了一个想法,把一些有价值有想法、与我带商讨性质的来往论辩挂到网上去,供同学们阅读。歌功颂德的信就留给我自己“孤芳自欣”吧。思想原本就没有尽头,谁也不能唯我独尊。在我们这个过于世俗、商业味过于浓重的世界,能够坐下来说些“形而上”的问题,在你们毕业后忙于生计,回头想或许真的是种“奢侈”活动了。

    艺术与哲学到底谁拯救谁,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明白,只要人类存在一天,那些在常人看来有些匪夷所思的玄之又玄的问题就会不断地被追问、言说下去,生与死、人生意义、幸福,等等。或许这也算人类无法逃脱的“渊薮”吧。

    你说很讨厌尼采的女人观,我想也许不排除你也是女生的缘故。不过我提醒你注意,尼采攻击女性是欲望的对象,感性还没有上升到理性,恰恰说明了即使是像他这样的狂人,也深深浸泡在西方理性文化基质之中而不可能跳出来。也许西方文化如何受到东方文化的所谓“异样目光”的打量,还是脱不了理性的本色,这就像中国文化无论怎样受到西方强势文化的“压迫”,其“根性”并不会失去。在我看来,西方人真的难以从所谓肉体与灵魂、物质与精神的分裂超拔出来。这是它的根性决定的,根之未变,枝叶焉能有变乎?这个判断不带任何偏见,也非价值判断。中国这个宗教氛围淡泊的国度将来会不会有所变化?我不敢预言。诸如此类的话题很多也很大,足够写好些书,我所说的有些大而虚,随感而已,但我以为思考它们蛮有意思。

    大思想家大艺术家说大道理往往玄乎高妙,生活中的小精明却出奇得差。像伏尔泰、歌德这样工于精细、左右逢源的着实令人钦羡。尼采、贝多芬、梵高一辈子渴望女人、渴望爱情,其实他们并不真的“懂”女人。这从一个侧面说明了“形上”和“形下”,要想两相无碍、自由交通,非得有惊人的大智慧不可。这是笑谈。

祝学习进步!

                                                                   张旭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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