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旦大学公共影视教学团队——影视剧艺术
《黑镜》2影评
发布时间: 2013-09-22   浏览次数: 545

 

Black Mirror——Fifteen Million Merits》
 
 涛
 
         从莎士比亚《温莎的风流娘们》,到十八世纪欧洲最杰出小说家之一的菲尔丁《咖啡馆里的政客》,到十九世纪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萧伯纳[i]的《芭芭拉少校》,再到上世纪彼得谢弗的《黑暗中的喜剧》,英国的讽刺喜剧式黑色幽默,从文艺复兴时期已锋芒毕露。今天,在诞生世界第一家广播公司(BBC)的英国,能够有像《Little Britain》那样拿自己政府开涮的电视剧仍层出不穷。其中,迷你剧《Black Mirror》就是一部极具时代特征的讽刺作品。而第二集《Fifteen Million Merits》更是将视线投射在当今世界性的选秀节目《HOT SHOW》[ii]
 
被告与原告
       一部好的讽刺喜剧,一定会将时下的社会热点问题作为素材进行筛选,当确立核心素材后,再进行题材的确立。《Black Mirror》的核心素材是“数字消费”,但三个故事都根据各自的“数字消费”解释了其自身的主题。比如:第一集《The National Anthem》,通过一出“绑架”,让全英国民众通过视频直播,观看了首相与猪的做爱过程,向我们揭示真正的凶手“传媒时代”绑架了当下民众的“自由意志”。而第二集《Fifteen Million Merits》给我们创建了一个虚拟的数字世界,当一切事物变为可复制生产的时候,他本身所固有的属性也随之被异化了。第三集《The Entire History Of You》通过新媒体时期的记忆芯片让一对原本相濡以沫的夫妇最终导致分崩离析,故事告诉观众,当电脑取代大脑,真相取代事实后,随之而被取代的将是我们的“人心”。
        综上所述,三集作品都反映了数字时代所带来的新生活模式的变革,而在这场变革中,当一切都被理性化、格式化所统治后,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场无与伦比的的“文化危机”。一旦文化发生危机,直面的就是社会层面的根本危机。“西方人习惯把自己的文化看作是理性的文化。文化的危机对于他们来说实际上就是理性的危机。”——张汝伦:《现代西方哲学十五讲》,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318页。当西方的工业文明为资本积聚带来巨大的便利时,人的生存价值、道德准则也随着欲望的不断攀升而无限下滑。对物质的关注,对财富的依赖,让爱情、亲情、友情都慢慢转化为“金钱至上”的“帮凶”,在不知不觉中,人性随之异化,人格随之泯灭。谁是凶手,谁是毁灭“人心”的真正杀手?——是我们自己,是我们自己亲手毁灭了我们自身。而更可悲的是,我们却一点儿也感觉不到,我们在伤害我们自己。自然主义先驱斯特林堡说过,不经意的伤害才是最大的伤害。当由我们自己构架的社会又将我们自己吞噬时,谁还能告诉我,谁是杀害我们的真正凶手,谁又是这群杀手的主谋?被告是谁?原告又是谁?这或许就是《Black Mirror》的主题。站在境外,看见镜中自己的影像。把虚像当做实相,把虚拟当做现实,举手投足,伶牙俐齿的完全模仿,让镜中像与现实中的自己失去了分界线,没有了区分,没有了主次,没有了责任。
 
 
故事结构
        《Black Mirror》的三集都采用了章回体的结构,把每个故事都切分为若干章节来叙述。其实,这一点起初我觉得很画蛇添足。本来就作为迷你剧,每集故事都在一小时以内,为什么还要把他切分若干章节?这样会否觉得很支离破碎。假使《Black Mirror》将三个独立的故事完全整合在一个大结构下,那么采用章回体的结构自然毋庸置疑。但各自独立不到一个小时的单线故事,再加以四到五个章节的区分,而且章节与章节间的衔接从时间轴上来看甚至短促到仅仅前后两个动作的关系。如此紧密的两个章节区分的意义究竟何在?假使是为了让三集独立的故事要想在风格上寻求一种统一,所以在三集故事中标榜了章回体的风格,这显然有些牵强。那么导演的实质用意又在何处呢?
从第一集《The National Anthem》来看,故事的整个脉络是从公主被绑架勒索首相和猪交配开始的。中间经历了,特种部队的解救人质直播,公主断指,人兽恋,公主被释放等几个片段将故事衔接了起来。当今社会,人们已经不削通过报章杂志,甚至滞后的媒体新闻来获得信息。交互式、便携式的网络设备让越来越多的观众趋之若鹜。点播式的交互式媒体运用,让群体观众逐渐向个体观众转移。独立、私密、互动的观演关系让媒体业面临着史无前例的巨大挑战。因为独立、私密,他成为了犯罪分子的勒索武器,因为其可互动、可复制、开放大等特性又让其在转瞬之间成为滔滔江水,一泻千里。一段视频可以变为呈堂证供,也能成为杀人武器,更能将“人兽交配”的荒唐举动成为全民茶余饭后的谈资。
如果我们拿第二集《Fifteen Million Merits》来看,更不难发现,在次时代中,人机交互、极速生成、快速消费、云网连接的庞大机制中,人类的阅读“选择”已大大超乎想象。铺天盖地的快餐式消费模式,让人类没有“过多的时间”进行深层阅读,深入剖析。所以,被分割成十几分钟的微电影,微小说在网络时代大行其道。广告化的故事情节力图在最短的时间内抓住观众的眼球,赚回足够的点击率。所以,今天所谓的“创新”早已背离原来的初衷,被“夺人眼球”的“创意”所取代,内容的实诚远不及外在的包装更为实在有效。
       第三集中,记忆被存封在人体内的芯片中,凡是经历过的事情都会像影像一般被完全保存下来。而恰恰是这一条条的影像成为了婚姻悲剧的导火索,本该被遗忘的过去,因为记忆芯片的存在,让不能忘记成为了灾难,仅仅是因为几分钟甚至几秒钟的画面。
综上所述,为什么《Black Mirror》要选用章回体的叙事结构?片段式的叙述,与破碎的影像在意象上有及其吻合的态势。而每集开头被划痕掠过的镜子,被分裂成了不均匀的几块,每片MIRROR,都是一段影像,一段记忆,一段往事,当把零散的局部归而拢之,就自然变成了黑色。所有《Black Mirror》中的黑色,就被意象为所有故事的集合,在今天来看,就是所谓的“云”,而镜面上的划痕则是故事发展的通道,信息从“云”中散出。在数字化聚合的今天,一切可通过影像造就的事物,都可被数字化所取代,数字只有通过聚合才能有机成像。而被割裂的数字则以碎片记忆的样式慢慢展开,一道裂痕,一个伤口;一块镜片,一段影像;一串数字,一个空间。
 
 
Fifteen Million Merits》——城市化——现代化——虚拟化——边缘化
        第二集《Fifteen Million Merits》为我们呈现的是次时代的生活方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人空间,通过编程,日月星辰的再造,让整个自然世界变为数字化的合成世界。在虚拟的世界中,人们都配有属于自己的虚拟形象作为身份证明。人与人之间的交流,被虚拟化的数字形象取代,没有接触,没有真情实感的交流,所有联系都在物化的世界中虚拟进行。
        因为次时代的科技文明异常发达,人工智能几乎可取代大部分的人为劳动,所以社会生产已不需要大量的人类原始劳动力。人类只需要在单车仪上完成虚拟的里程指标来赚取“功勋”,随之用获取的功勋来完成一切的生活消费。现代化带给生活的便捷自然不言而喻,电子货币、信用卡的诞生,让作为个体人的消费理念产生巨大的转变。而当技术进一步的发展后,人们发现个体只需付出自己的意识,用意识带动指令,其他的一切都可用数字合成来进行生活的时候,人类的生存空间也开始逐渐萎缩。当生活所需,只需动动手指就能召之即来,当演奏小提琴不需要真的笑提琴,只要做出拉小提琴的姿势,屏幕上就会出现拉小提琴的虚拟形象在拉小提琴,被合成的小提琴音也会从耳机里缓缓流出。在虚拟的世界了,即便是做爱也被由劲爆的“AV画面”和“右手”来完成。所以,影片中的个人空间只需摆下一张床,其他的一切都通过四壁的虚拟墙来完成,这是标准的“家富四壁”。用自己踩单车换来的数字功勋,再由其他的数字合成来消费自己的功勋,这样的循环往复使得生命被带入到一个漫无目的的边缘。就像在不断得原地画圈,原地踩单车,周而复始。
 
 
HOT SHOW——边界上的最后一朵光环
        达人秀是当今世界最为红火的选秀类节目,旨在让普通老百姓也能有机会登上世界级的舞台一展身手。这是一个梦想的舞台,是任何人都有机会登上的舞台,只要你有才艺。而在《Fifteen Million Merits》中,你要参加达人秀,首先要购买入场券,这其实与现实中的情况截然不同。达人秀在世界各个国家,选手参与是不需要任何报名费用。而在影片中男主人公为了让女主人公实现梦想,将自己哥哥给他的1500万功勋买来了一张达人秀的入场券送给了女主人公。1500万功勋是什么概念,不吃不喝,踩六个月单车。相当于普通老百姓一年到两年的收入。在影片中,为什么参加达人秀要付出如此高昂的代价?平民化的达人秀为何把准入门槛设置得得如此之高?
        这里,首先要对“Fifteen Million Merits”做一下示意。在第二集的次时代中,货币转变成了通过单车里程转化的“Merit”。一切生活必须都要消耗相应的“Merit”。在市场经济,商品经济的今天,所有东西都能用相应的价格来评估其价值。随着科技越发进步,工业、商业的超速发展,大规模、集约化、可复制的聚合大生产,让商品变得越来越贬值。所以,刺激消费成为了商品时代的根本手段。一切以消耗“Merit”为目的生活方式充斥着整个次时代。为了获得更多的“Merit”,人类开始着眼于达人秀,因为一旦成为达人,成为STAR,你就不必再去靠“踩单车”来赚取那微博的功勋。所以倾其所得,将命运押宝在达人秀的舞台让无数人趋之若鹜。这里,达人秀变成了纸醉金迷的赌场,用1500万的功勋来豪赌一生的幸福。
        其次,在达人秀的舞台上,作为原本散发自由属性的艺术却被文化工业的复制给埋没,艺术本身的独立性被工业化、标准化、制度化所掩盖。作为鲜艳无比、艺术独立的自由个体的演员,在进入达人秀的赛场,却要先交上1500万功勋的报名费,这显然已将自身的艺术价值贱卖给了商品市场。在影片中,统一化的制服、统一化的食物,统一化管理,让人性的自由属性趋于秩序化的管理,
而当张扬个性的艺术创作也被打上秩序化的烙印时,那么艺术也就不再具备其“自主性审美”的灵魂,艺术也就走向死亡。一旦失去自主性,人类也将成为商品的奴役。这或许就是本片片名带给观众的启迪。
 
 
男女主人公——自由意识的完败
        本片最成功之处在于塑造了主人公Bing Manson。Bing Manson是一个渴望自由意志,摆脱虚拟困境的黑人公民(影片对英国乃至世界的种族歧视问题也含沙射影的表示)。在遇见令其心动的女主人公Abi Carner后,将其哥哥给其攒下的1500万功勋送给了Abi Carner,只因Abi那天籁般的嗓音。而当Abi在达人秀的舞台最终放弃当歌手,而选择当一名艳星的时候,Bing Manson决定用一场自杀式的宣言来抨击龌龊的选秀制度。出人意料的是,Bing Manson的自杀宣言打动了评委和现场观众,还和电视台签约成为了当下最红的“自杀式脱口秀主持人”,整部作品在极具黑色幽默的氛围中黯然收笔。
      男女主人公,因为充满对生命的美好向往而走上达人秀的舞台,想用自身的自由意志去对抗大工业文明的秩序,结果被秩序所吞噬。“如果艺术抛弃自主性,它就会屈从于既定的秩序;但如果艺术想要固守在其自主性的范围内,它同样会被同化过去,在其指定的位置上无所事事,无所作为。”——阿多诺:《美学理论》,王柯平 译,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406页,译文有改动。
      电视本该作为传播艺术文化的主流媒体,却活生生地把歌手变为艳星,把老百姓变为撒谎者。这一切的根源就在于——唯收视论。在收视率和点击率面前,人类已不顾伦理、道德、审美等底线,把消耗观众的功勋值作为首要目的。当全世界的观众都在观摩艳星的表演和自杀演说的时候,所消耗的功勋值需要更多的里程来换回,这是一个消费的时代。从Abi和Bing Manson的角度来看,当把他们从单纯的踩单车者变为忽悠更多的人来踩单车的人,这和我们今天的“传销”有什么区别,而当Abi 和Bing Manson在享受更多物质资料的时候,他们又何曾想过他们的上线又在为谁而游说奔波。
今日的选秀节目已越发脱离艺术的本质,在“金钱”、“美色”、“死亡”三大最具收视保障的电视元素下。作为演员的个体已不需要太过讲究的艺术技能,越来越多的选手背后的故事要比选手自身的艺术技艺更具吸引力得多。在影片中,与其说是评委,是“孟婆汤”(参赛前,每位选手都要喝一口)让选手放弃自我而成为消费的奴役,倒不如说是观众的消费需求左右了选手的命运。因为观众的自由心,已逐渐被欲望、物质、消费所蒙蔽,在人类的眼里,世界已被数字化。
       故事的结尾,当男主人喝着由鲜橙榨出的果汁,站在大工业复制生产的的企鹅玩偶旁,眺望由更大虚拟墙创作出的自然风貌时。或许在导演的意识中,美好世界仅仅是个美丽的乌托邦吧。
 
 
 
 
 


[i]萧伯纳在出生的时候,苏格兰还是英国的一部分。
[ii] 《英国达人》是当今世上最炙手可热的选秀节目,版权卖给世界各国电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