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赛德克•巴莱》的二三事
作者:     更新日期: 2013-03-25     访问次数: 92

一、起源

2012年上半年的内地影坛来说,《赛德克•巴莱》无疑是十分抢眼,并且震撼人心的一部佳作。与《阿凡达》等伪史诗大片不同,《赛》这部影片是有史实依据的,该片在台湾地区上映后甚至还掀起了当地群众恶补“雾社事件”相关历史的热潮。个人感觉,影片带有浓郁的生猛台湾味。无论是开头的族群间的战斗,或是在山林间灵巧穿梭的身影,或是在战斗中奋力挥下的弯刀,或是在溪水边吟唱的部落的歌谣,影片自始至终散发着台湾原住民蓬勃的生命气息,对观影者而言,均是视觉和内心的双重触动。

   导演魏德圣在接受三立电视主播李晶玉专访时提到,他将以战场上的勇士为视角,来了解此一历史事件,并通过历史现场的重现,重新查看历史。所以如果我们习惯性地认为《赛》是一部抗日影片,就会偏离了真实的主题。

最早是在1996年,当时的魏德圣看到电视在报道一群住在花莲的原住民到台北抗争,并喊出“还我土地”的口号。同时下一则新闻是问香港回归应该还给中华人民共和国还是中华民国。导演在访问中说:“我们脚踩在这块土地上,感觉却是既熟悉又陌生,矛盾很大……反差更大的是,该属台湾子民的不归还,却一直在悬念不属于我们的东西。”第二天魏德圣去读原住民书籍,看到邱若龙所画的同名漫画作品《雾社事件》,对此书内容深受感动。之后开始对莫那鲁道为何要反抗日本感到好奇,并由此走上了十余年的《赛德克•巴莱》的创作之路。

 可以说《赛》是一部历史片,而在历史中重要讨论的,是身份与土地,文明与野蛮,野蛮与野性等话题。

二、身份

  表面上看来,被侵略者反抗是因为你侵略者占了我的地盘,我很不爽,所以要赶你出去,但我觉得其背后的原因是身份的被异化,而身份由于土地紧密相连。明确自己身份的人,即使常年四处漂泊也很清楚自己是谁;没有身份认同感的人,整日盯着脚下的土地也会有种迷惑感。影片中有这样一段:

葱郁的山间树林一片,是马赫坡社世代守护着的猎场,澄澈的溪水边上,族群的头目与日本的警察碰面了。

“头目,被日本统治不好吗?我们现在文明地生活,有教育所,邮局。不必再像从前一样,得靠野蛮的猎杀才能生存……被日本人统治不好吗?”

“被日本人统治好吗?男人被迫弯腰搬木头,女人被迫跪着帮佣喝酒;该领的钱全进了日本警察的口袋;我这个当头目的……除了每天醉酒假装看不见、听不见,还能怎样?!邮局?商店?学校?什么时候让族人过得更好?反倒让他们看见自己有多贫穷了!”

警察无言以对,眉头却紧锁依旧。

在片中我们看到日本人与赛德克人虽说相互鄙视,但平日也基本上相安无事,而日方甚至有小岛源治这样试图走进赛德克人群体,促进两边友好共处的人存在。那为何还会明知有灭族的危险,依然要发动起义?上面的对话给出了答案,男人不再打猎,沦为苦力;女人不再织衣,沦为女佣,再加上被禁止的纹面,谁还能说这些人是赛德克人?不是赛德克人,那他们是谁呢?而只有赛德克人死后才能进入祖灵之家,那么这些活着被日本夺走土地的人死后又能去哪儿呢?于是你会听见这些台词:

“达奇斯,你这个从来不想了解自己民族的子孙给我听好,‘赛德克·巴莱’可以输掉身体,但是一定要赢得灵魂!”

“你明明知道这一战一定会败,为什么还要去打!” ,“为了就要被遗忘的图腾!你看这些年轻人白白净净的脸,没有赛德克人应有的纹面图腾,你忍心看他们死后的灵魂被祖灵遗弃?还是你觉得他们不够资格成为一个双手染血的‘赛德克·巴莱’?”

这便是赛德克人的信仰,而起义,是身份的觉醒。当影片结束时,那些死去的战士的灵魂齐聚绚丽的彩虹桥上,昂首挺胸走向祖灵之家时,也便成为真正的赛德克人---赛德克•巴莱。

在已成为日本警察的达奇斯(花冈二郎)看来,接受日本人统治意味着接受现代文明的开化,从此房子里水电不愁,食物去商店里买就行了,这似乎也是整个人类发展的正确方向。他认同现代化的文明,选择走进文明社会成为一个日本人,但被拒绝了;而他又反复声明自己没忘了自己是赛德克人,一个走进现代化的赛德克人?二郎自己也觉得迷惑了,如果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败,干脆把希望放在下一代身上,期待他们成功完成身份的转变,“等我们的孩子长大,或许就能彻底改变我们的野蛮形象了……”。但与之相反,莫那却说:“再过二十年就不会再有赛德克人,不会再有猎场,孩子就全都变成日本人了!”是转变还是坚持?二郎不知所措,于是选择剖腹,试图以此解开这矛盾。

而看着二郎,许多台湾人(包括“外省人”和原住民)是否也会想到自己呢?

再来看看现实吧,全球化的背景下,差异逐渐被消弭,一样的服装,一样的生存方式,我们真的可以说被同化是正确的选择吗?但尽管大环境如此,美国的阿米什人任然坚持自己的路,阿米什人的小镇里是完全排斥现代化的科技产品的(包括你能想到的一切电器),完全靠一双手和自然的馈赠生活,他们不也照样感觉良好吗?他们坚持自我的生活方式令人敬佩。所以尽管赛德克人传统的生存方式较为落后,这也不能成为逼迫他们放弃既有身份的理由。如同莫那所言:

“如果你们的文明是要我们卑躬屈膝,那我们就让你们见识下野蛮骄傲”。

三、野性

刚在大陆上映时,韩寒在博客中这样写道:

“这是一部绝对值得去电影院看的电影。不用思考所谓的文化,殖民,隔阂,族群,只需要看见男性应该如何去战斗,他们的热血洒到了哪里,你甚至不需要思考仇恨是如何互相埋下的,该怎样才能消弭这些,文明啊,信仰啊,想这些都太累了,就去看看人性里最简单狂野的地方。如果文明不够文明,那就让野蛮足够野蛮”。

“公知”韩寒本意是想推荐这部电影,但就他的评价来看,让人觉得《赛》似乎就是在讲一群野蛮人的杀戮游戏。另外,确实还有一部分人认为该片过于血腥暴力,甚至有评论说“两群野蛮黑帮的暴力片”。当然,这种话有点过激了。

野蛮?也许;野性?十足。

影片中的杀戮场面很多,尤其是“血洗雾社”事件中的无差别屠杀,令不少人皱眉,此外,割下敌人头颅作为战利品的行为也令观影的不少现代文明人反感。因此,《赛》才会被不少人戴上“野蛮”的帽子。当影片在威尼斯电影节上首次与大众见面时,也受到了业内人士对于血腥暴力画面的质疑(当然也有因剪辑造成的表现效果问题)。但这就令我想到以前有“专家”认为《水浒传》过度渲染血腥暴力,不适合青少年阅读的搞笑言论。不可否认,“血祭祖灵”这一行为带有原始部落的宗教色彩,让人看到野蛮的影子。但我们必须首先看到,赛德克人是在进行暴力革命,魏德圣面对质疑时也反问道“有哪段历史不血腥”。其次从莫那说“不杀汉人”可以看出,赛德克人对于这场杀戮也是有原则的:只杀日本人。从影片中还可以看到,巴万带领少年队在杀同学时说:“可怜的日本人,一起到我们的祖灵之家,做永远的朋友吧。”也许有人会认为是虚伪的表现,但请问以前西方人打仗时会带上随军牧师,为战士和战争死伤者忏悔、祷告,这又是什么道理呢?赛德克人在起义时是以“血祭祖灵”为口号,要用武力夺回自己的图腾,夺回自己的身份。当不可避免地要杀戮时,“一起到我们的祖灵之家,做永远的朋友吧”,赛德克人选择用死亡来化解仇恨。所以我还是觉得,仅以“野蛮”来评价片中的杀戮场面是靠不住的,我反而认为这里有赛德克人野性的展现:凭本能办事,爱恨分明,对敌人舍命相搏,胜者为王,败者无言,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所以韩寒说观看《赛》的时候不需要考虑太多,不要让理性完全压制了感性念想。

自从法国启蒙运动以来,理性的地位与日俱增,一些哲学家、社会学家甚至认为出现了“理性主义”。理性带来科学技术,带来现代文明,但人们对于理性的反思却从来没停止过,有时我们可以问问自己:做什么事总要考虑效率、结果,这样是不是活得太理性了?为何不试着活的野性一点,人类开始远离其他动物种群,走向文明已是千万年以前的事,但我们内心还是保留着野性的成分,不过现在越来越压抑了,当在影院里看见一部野性十足的《赛德克•巴莱》时,受到震撼,大呼过瘾也是很正常的事,电影里总是我们在现实中缺少或没有的东西令人感动。有野性的人,像莫那鲁道,是不会被驯服的,隐忍了二十年,但一旦时机合适,仍然会熟练地拿起弯刀砍下敌人首级。当看见荷戈社的塔道头目质问莫那鲁道“用生命去换取图腾,那用什么来换回这些年轻的生命!”时,观众也许就觉得问出了他们的心声,但当莫那吐出“骄傲”两个字时,估计很多人就无法理解了。虽然听上去感觉回答的挺潇洒,但“骄傲”算什么呢?我觉得可以这样回答:

骄傲值几个钱?不值钱。那你还要?你花钱也买不到!

应该就是这样的解释了,如果还是难以理解的话,可以像莫那对二郎说的,“喝酒吧!回去以后喝他个大醉吧!……喝吧!我们酿的酒可以让人无拘无束,让人手舞足蹈、哭笑随性,大醉一场之后你就会懂了!回去吧!”

毕竟,与魏德圣的恩师杨德昌导演的《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一样,《赛德克•巴莱》的片长也惊人地超过了四个小时,虽然有些观众对此颇有微词,但可以看出的是导演在电影中是多想讲清楚这件事,还有不要忘了,关于土地与身份、文明与野蛮的话题也是人们讨论了几百年仍然有话可说的主题。而观众要做的,不过是放下个人偏见和想要挑刺的冲动,专心走入角色,理解赛德克人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