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影评选粹:浅谈《归来》中的归家主题——与《奥德赛》的比较探讨 王菡婷
发布时间: 2015-01-12   浏览次数: 31

归家似乎是艺术作品中永恒的母题。无论是在西方世界抑或是东方国家,家园意识总能引起强烈的共鸣。“家”,早已模糊了现实中的具体地理概念,不仅是物质世界中的那一盏给予温暖的明灯,那一片遮风挡雨的屋檐,更化为了一种人类共通的精神归属与寄托之地——人们总是需要一个“家”以证明自己的存在,摆脱寂寞漂泊的无助,归家,便成为了心中近乎本能的渴望。张艺谋新作《归来》中,主人公陆焉识奥德修斯式的归家历程,恰恰再一次证明了归家主题不朽的情感生命力。

二十年陆焉识终得以重返故园如同奥德修斯历经万险才回到阔别二十年的伊然而这一次困住他的不再是为人歌颂的伟大战争,亦非孤岛上心怀爱慕的女神,而是整个时代的巨大涡轮。荒唐的年代,洪流之下,甚至子女亦会告发生父。那无法挣脱牢笼的无奈与不可抗拒命运的万般苦痛,赋予了《归来》中归家主题以历史的沉重。

从结构上看,《归来》采取了与《奥德赛》 “田庄—庭院—寝室—婚床”类似的一步步走向回归、由外围不断深入至核心的模式。陆焉识走出火车站,踏上了故土;跟着前来接自己的女儿去了单位宿舍,之后方才回到旧居;直到影片后半段,才真正进入了有妻子在场的卧室,将影片推向另一个高潮——然而,不同于奥德修斯诛戮仇人、与妻子相认的大快人心,《归来》中却没有最终意义上的“归来”,陆焉识被妻子推出房门,只余下一次又一次的努力、失败与驱逐。奥德修斯的伪装来自雅典娜的计谋,为的是最终复仇,重归荣耀;而陆焉识与妻子的难以相认,则是源于历史灾难所投下的阴影,某种程度而言,甚至可以说是妻子对于丈夫的刻意遗忘——精神的威胁产生了深重的羞耻感,使其无法面对丈夫;而一切摧残与侮辱亦都因他而起,令其同样不愿面对丈夫。这种种由历史问题而造成的无法磨灭的伤疤,为真正的归家竖起了难以逾越的障碍,没有了英雄史诗的豪迈,却愈加突显出《归来》中的悲剧色彩。

事实上所谓的归家,其本质的精神回归仍然是一种自我身份的确认。奥德修斯的归家,关键便在于其英雄身份的恢复。奥德修斯战后杳无音信,逐渐失去了原有的权力与地位,甚至求婚者们在其家中皆可肆意消耗其家财;回到伊塔卡后,他先后与儿子、奶妈相认,并得到了最后也是最为重要的妻子对其身份的认定,再次掌权,重获声望。《归来》中,陆焉识所需要的,同样是身份的回归:由李主任带来“摘帽子”的证明,重新获得一般公民的地位,一个正常“人”的身份;与女儿和解,重新获得父亲的身份;最终试图让失忆的妻子认出自己,从而获得丈夫身份的确认,由此完成外界的认同,而达到自我意识的完整。也正因此,他不愿意彻底沦为“读信人”的角色,即使这能令他接近妻子,自由进出家中——那将是对于其真正身份的全然抹灭。然而,在面对妻子后,陆焉识却似乎也就此逐渐放弃了对自我其他身份的追寻,转而一心一意围绕在这一亲情、爱情的小故事中。影片里,陆焉识纠正医生“déjà vu 的发音弹得一手好钢琴细节之中无不流露出其被迫离家之前的一定的身份地位与不凡的知识内蕴但在李主任提出为其提供工作时,陆焉识选择了照顾妻子,放弃了自己的生活,曾经的才华仅仅成为了唤回妻子的手段,那些拥有过的光辉似是永久埋在了历史的厚土之下,藏进了小卖部旁破旧的杂货间,再未见过天日。

归家使奥德修斯得到了其曾一度失去的英雄身份的重新确认,是其在英雄史诗中攫取荣誉的方式。而《归来》中的归家,本有着振聋发聩的历史回响,却在最后,转为了字面意义上的回归家庭,简单地成为了对于亲情的呼唤以及对于爱情的守候。最为遗憾的是,在影片的后半部分,丈夫妻子与女儿这三人似乎全然与时代脱轨与社会隔离没有工作没有交际,自然形成了一个封闭的三角,不越出一丝一毫,仿佛故事突然之间变为了童话,被了真空保温的无菌培养室不再有半点世俗的污染”。直到数十年后,特效化妆下的白发苍苍、满面褶皱的两位老人,仍拿着“陆焉识”的名牌,在大雪中的火车站伫立等候,历史仿佛在期间凝固。抹去了所有的时代元素,也使得影片顿时失去了其最为核心的力量,不免显得煽情有余气力不足。虽是赚足了眼泪,却在回看时总觉略有所失,本是有其特色的归家主题,也不再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