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教研室
马克思“人化自然”思想的再解读——«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札记
发布时间: 2011-12-31   浏览次数: 335

马克思“人化自然”思想的再解读

——«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札记

 

徐宗良

 

 

 

很多人在讨论人与自然的关系时经常会引用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有关“人化的自然界”1的说法,他们认为马克思在此阐述的是人与外在于人的自然界的辩证关系,同时强调了在社会现实之外讨论自然是无意义的思想。我想这些都是有依据、可信的。但是,马克思“人化自然”的思想的内涵是否仅如此?马克思在这里关注的究竟是如何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还是更注重人自身、人的本质力量以及人的历史活动与人的追求?这很值得进一步深入研读和思索。

 

一、“人化自然”思想的丰富性

 

如果我们仔细阅读马克思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就不难看到,“人化自然”的思想不止一种意思,起码具有三层基本的涵义:

首先,“人化自然”指的是被人所改造或创造的自然。马克思认为:物本身是对自身和对人的一种对象性的、人的关系,“当物按人的方式同人发生关系时,我才能在实践上按人的方式同物发生关系。”2显然,马克思并不否认人之外存在的自然界,但他认为,这样的自然界如果不是作为人的对象性的存在,便与人毫无关系,也就不是现实的自然存在。只有在人的实践活动中,在人的社会运动过程中的自然,才显示出其存在的意义。这种意义不仅表现在自然之物的外在的有用性,更主要的是体现了蕴藏其间的人的本质力量,因为人的本质力量正是通过对自然的作用对象化后才得以显示。所以,马克思十分强调的是:“在人类历史中即在人类社会的形成过程中生成的自然界,”才“是人的现实的自然界”,特别是通过工业“形成的自然界,是真正的、人本学的自然界。”[3]这样的自然界,毫无疑问必定是带上鲜明的人类印记的被改造过自然界的或由人类创造的“新”自然界。这层含义如前所述,是许多人所公认的。

其次,“人化自然”也是指“人化”人本身这一自然物,即由自然属性之人成为自然属性与社会属性相统一的真正的人。马克思认为,在人类社会出现之前,人只是自然进化的产物,只是自然物种之一,只有通过人的社会实践活动,开始创造人类的历史,人的本质才会得以存在,人才逐渐摆脱动物性,成为真正的人。他说:“社会性质是整个运动的普遍性质;正像社会本身生产作为人的人一样,社会也是由人生产的。”“只有在社会中,人的自然的存在对他来说才是自己的人的存在,并且自然界对他来说才成为人。”[4]应该看到,马克思在谈及人的“自然的存在”时,是有多种含义的:从人本身而言,人就是一自然存在物,即具有自然属性的人;从人与人的关系上讲,“自然”又是指“自然而然”而非人为的故意的关系状态,马克思说:人对人的直接的、自然的、必然的关系是男人妇女的关系。“在这种自然的类关系中,人对自然的关系直接就是人对人的关系,正像人对人的关系直接就是人对自然的关系,就是他自己的自然的规定。”[5]因此,男人对妇女的关系的历史变化,在某种意义上可以反映出人这一自然物“人化”到何种程度,也就是自我改造、文明升华到何种程度。

“人化自然”还有一层含义,那就是人在社会实践历史活动过程中作用于自然所概括总结而形成的自然科学这一理论形态,以及这一理论形态和工业生产紧密结合后所产生的内在效应。在马克思看来,大工业生产及其历史“是一本打开了的关于人的本质力量的书”,[6]而“自然科学却通过工业日益在实践上进入人的生活,改造人的生活,并为人的解放作准备。”[7] 工业是自然界对人,因而也是自然科学对人的现实的历史关系。”[8]如果说,工业是“人化自然”,那么,与近代工业生产密不可分的自然科学也可以理所当然地被看成是“人化自然”。

由此可见,马克思“人化自然”的思想决不是一般叙述人与自然的关系,也不是仅仅指对外在自然界的改造,而是包含着对“新自然”(前所未有的工业、工业与自然科学结合等)的创造,以及对人这一自然物自身的文明化改变等丰富的内涵。

 

二、       人与人的本质力量是“人化自然”思想的内核

 

马克思“人化自然”的思想是丰富的,但在这些丰富内涵的深处马克思主要想表达什么呢?是注重对自然问题的表述?或者是一般论述人与自然的辩证关系?我认为这都不是关键。马克思实际上最为关注的是人、人的本质力量、人的社会实践、现实的历史活动,以及人的本质的全面占有和合乎人性的共产主义社会的生成。

当马克思论述现实的自然界时,始终是把自然界置于人的社会历史活动之中;特别是在论及工业生产、工业历史时,更是强调了其对象性的存在,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他批评人们只是看到工业的有用性这一表象,而缺乏对人的本质力量体现这一深刻的认识,因而,也不可能通过工业生产这一现象进一步去触摸和把握资本主义私有制、生产关系所造就的各种异化的本质。

当马克思论述工业生产和自然科学的紧密关系时,马克思不仅强调了这是人的本质力量的体现,更是强调了自然科学与人的现实的历史关系。马克思并不把自然科学看成是与人的科学截然不同的科学,就像一些人所认为的是互不相干甚至存在无法逾越鸿沟的两种科学,因为他始终是把自然科学看成是“现实的科学”,[9]是与人们的感性的社会实践活动相一致的科学,也就是本身带有人的因素的科学,或者说,自然科学与人的科学原本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联为一体的,从来不存在纯而又纯与人毫不相干的所谓自然科学。他深刻地指出:历史本身就是自然史的即自然界生成为人这一过程的一个现实部分。所以,他宣称:“自然科学往后将包括关于人的科学,正像关于人的科学包括自然科学一样:这将是一门科学。”[10]这里需要指出的是,马克思是从自然科学和人的科学本身内在的必然关系来宣称它们将是一门科学,虽然在形式上看似乎它们是两类科学。所以,成为一门科学,不是刻意而为,而是因为这两类科学本来就是契合的,是完全可以统一的,

当马克思谈及人本身的“人化”时,最为鲜明地指向了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价值诉求以及建设合乎人性的共产主义社会的重大目标。马克思指出:“共产主义私有财产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的扬弃,因而是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因此,它是人向自身、向社会的即合乎人性的人的复归,这种复归是完全的,自觉的和在以往发展的全部财富的范围内生成的。这种共产主义,作为完成了的自然主义=人道主义,而作为完成了的人道主义=自然主义。”[11]所有这些,都要通过人类的历史活动逐渐生成和达到,“全部历史是为了使‘’成为感性意识的对象和使‘人作为人’的需要成为需要而作准备的历史。”[12]换言之,人正是通过人的历史活动改造着自然,同时改造着自己;在创造新的“自然同时,也推动着人类社会不断更新。可以说,“人化”人自身与社会的过程,也就是把人与自然相结合,动态地使人与自然相统一的过程。所以,马克思说:“自然界的人的本质只有对社会的人来说才是存在的;因为只有在社会中,自然界对人来说才是人与人联系的纽带,才是他为别人的存在和别人为他的存在,只有在社会中,自然界才是人自己的人的存在的基础,才是人对现实的生活要素。只有在社会中,人的自然的存在对他来说才是自己的人的存在,并且自然界对他来说才成为人。因此,社会是人同自然界的完成了的本质的统一,是自然界的真正复活,是人的实现了的自然主义和自然界的实现了的人道主义。”[13]毫无疑问,这里的“实现了的自然主义”或“完成了的自然主义”是一个意思,不仅是指对外在自然界的改造与运用,而且还是指对人这一自然物的改造与升华,两者是统一的,因而也可以说是“完成了的人道主义”或“实现了的人道主义”。

 

 

三、“人化自然”思想再解读的意义

 

我们这里虽然是集中讨论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的“人化自然”思想,但我认为,这也是马克思整体思想中坚定不移的思想脉络,或者说是马克思一以贯之的思想基调。在马克思的整体思想中,马克思不仅十分注重人类的历史活动和社会现实,尤其是高度关注和深刻剖析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社会制度,而且始终是关注着人、人的本质和人类的解放,寻求着现实可行的解放之路,以实现他的最高价值诉求:人的自由全面发展。马克思虽然不可能清晰预见当今社会人类竟然会面临如此严峻的环境与生态问题,因而他的著作中很少直接或详细论述人与自然应该如何相处的话题,但这不等于他的思想特别是“人化自然”思想不能给予我们今天的人们建设生态文明以某种深刻的启示。

马克思的“人化自然”思想给予我们的启示首先是揭示了人与自然的辩证关系,他认为:人类不是独立于自然之外,自然也不是与人毫无干系的客观实在,人是在改造自然的实践活动中将自身融入自然,即本质力量的对象化,自然不再是纯粹的原始自然,而是深深打上人类烙印的自然,具有人的灵魂、人的精神的自然;同时,人又以自然充实人自身,即通过自然获得物质、利益,乃至丰富、发展人的本质力量与性质,他指出:“随着对象性的现实在社会中对人来说到处成为人的本质力量的现实,成为人的现实,因而成为人自己的本质力量的现实。”[14]这样的话,人与自然便形成一体,人与自然不仅发生直接的互动关系,而且还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千丝万缕无法分离的内在关系。这种认识在当今社会十分重要,意味着人与自然具有共生共荣的内在联系,而不仅仅是认识论意义上主体和客体的二元性理解,更不是把人看成是孤悬于自然之外之上,不受自然制约而可以任意摆布自然的自然异类。恩格斯的论述是对此很好的补充,他强调:“我们连同我们的肉、血和头脑都是属于自然界和存在于自然之中的,”人们“不仅再次感觉到,而且也认识到自身和自然界的一体性。”[15]

人与自然关系的辩证认识是人类处理和对待自然的必要前提,因此,马克思的“人化自然”思想具有重要的意义,但其价值远不止于此,如前所分析的,马克思更注重的是人、人的本质和人的解放问题,从逻辑上推导,马克思的“人化自然”思想在论述人与自然的关系上,至少还提供给我们两个更为深层的启示:

一方面意味着随着人类社会历史活动的深入与发展,自然的界域也随之不断扩展,人们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自然在人类实践和思维中日益延展,与此同时,人的实践、思维能力也愈益增强。如今,人类已然突破赖以生存、发展的地球,正在向外深层空间进发,“人化自然”不再是人类足迹所至或直接作用其上的自然,而且还将是人类视野所及和意愿所望的宏大自然。但是,人类是否真正具备掌握自然规律的能力和掌控自己行为的能力?值得深思。

另一方面,如上所述,马克思一再强调,自然作为人的对象化,其背后蕴含着人的本质力量,在社会活动中,人与自然的关系背后蕴含着人与人的关系。马克思在分析现实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时,已触及人与自然的某种对立和冲突,例如他在描述城乡之间的壁垒以及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时,看到了人类为获取衣食等物品而“破坏了维持土地持久肥力的永久自然条件。”[16]虽然马克思还不可能面临当今人类所面临的普遍的环境、生态之严峻局面,但他的这一思想足以提示我们去追溯环境污染、生态失衡的人为源头,以及如何进一步从生产方式、制度等层面入手去正确应对上述局面。显然,这是他的理论(包括“人化自然”思想在内)所给我们的又一重要启示。

总而言之,我们在生态文明建设的话题上引用马克思诸如“人化自然”的思想时,必须尊重他的原意,既不能流于一般的人与自然的辩证关系的理解,忽视马克思对今天生态环境问题处理的一定思想影响和启示,也毋须人为地拔高,像有些人认为的似乎马克思已经在那时明确提出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说法。实事求是,是马克思主义的精髓,我们应该努力贯彻这样的科学精神。

 

 

 

 

参考文献

 

[1]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2000版,第87

[2]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2000版,第86

[3]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2000版,第89

[4]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2000版,第82-83

[5]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2000版,第80

[6]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2000版,第88

[7]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2000版,第89

[8]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2000版,第89

[9]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2000版,第90

[10]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2000版,第90

[11]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2000版,第81

[12]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2000版,第90

[13]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2000版,第83

[14]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2000版,第86

[1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版第384

[16]转引自[]蒙克:《马克思在21世纪——晚期马克思主义的视角》,张英魁等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11版第23